夏敬候死了,清早來給他送飯的仆人敲了半天房門,裏麵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仆人意識到情況不妙,趕緊撞開了房門,然後便看到夏敬候赤身裸體地死在自己的新床上。

    最致命的傷口來自咽喉,那裏不知被什麽人用剪刀殘忍地割開了一道血口子。更奇怪的是,夏敬候的塵根也不見了,隻是屋地上卻四處散落著一塊塊兒細碎的肉末兒。

    九夫人也死了,懸在梁頭上吊死了,也不知是自殺還是他殺。

    仆人趕緊通知給了老夫人。……

    許葭貌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兩隻手整天不停地顫抖著,連吃飯都需要靠人來喂了。

    這些天,許葭貌又染上些風寒,一病不起。許盡孝從附近州府裏請來許多位名醫,來家裏給老爺子問診。千金良藥倒是抓了不少,可喝下去之後,老爺子的病卻是絲毫不見起色。大家都覺得,老爺子這一病不是好兆頭,恐怕要不久於人世了。

    不過,當夏敬候的死訊傳到許府時,老爺子的病情卻一下子就好了。

    夏敬候的死訊是許盡孝傳給老爺子的,老爺子躺在床上,聽許盡孝把話剛一講完,一咕嚕,就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

    “去,把我酒窖裏藏了三十年的花雕取出來,老爺我要喝兩盅。”許葭貌兩眼放光地說。

    許葭貌的反常舉動把床前的許盡孝嚇了一跳,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忙說:“爹,你身上還帶著病,恐怕……恐怕不宜飲酒。”

    “誰說我有病?我的病剛剛已經全好了。”老爺子笑嗬嗬地說。

    陳年花雕送進房時,許葭貌已經在丫環的扶侍下穿好衣服,嘴裏還破天荒地哼起了烏雲山的耕麥小調兒。

    “盡孝啊,一會兒你陪爹到你二哥墳上去燒點紙錢,告訴你二哥,他可以瞑目了。”許葭貌端起酒盅,淺酌了一口,閉著眼說。

    “知道了爹,我這就去吩咐許貴套馬車。”許盡孝說。

    “不忙,不忙,給你二哥上墳之前,先把你幾位族兄弟請過來,要你親自去請,爹有話給大家說。”許葭貌仍然閉著眼睛說。

    “好的爹。”許盡孝不知道老爺子要給大家交待什麽,於是滿腹狐疑地出了門,挨門挨戶去請同族的堂兄弟。

    不大會兒工夫,許葭貌老爺子的子侄輩一共十多人,便被許盡孝請進了府。

    “一人先喝一杯酒,陳年的花雕,老夫藏了三十年都沒舍得喝。”眾人進了屋,許葭貌不談事兒,先讓大家喝酒。

    眾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老爺子的葫蘆裏這是買的什麽藥。但是大家難得見老爺子今天心情好,知道這是老爺子聽到了夏敬候死訊的緣故,於是眾子侄也笑逐顏開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知道老夫為什麽要敬你們這杯酒嗎?”大家喝完酒,許葭貌便問。

    眾人搖頭。

    “因為在盡禮死的時候,你們都不是孬種,都想著要找姓夏的拚命,替你們的二哥報仇,老夫心裏感動哇!”許葭貌說這話時,眼窩子裏溢出兩行老淚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們記住老夫一句話,世事無常,但凡是人,就難免會有遭遇三災六難的時候,可是不管遇到什麽災難,你們都要兄弟齊心,一致對外,隻要你們能記住這句話,咱們許家的子子孫孫,就可以在夏家河這方水土上世代生存下來,你們能不能記住老夫的話?”

    眾人忙不迭點頭答應。

    “很好,很好,當初你們要替盡禮報仇,我不允許你們去,那是因為時機尚不成熟,我不想你們中間誰再有個什麽閃失,現在,是到了讓他們夏家知道咱們許家厲害的時候了,”許葭貌說到這裏,兩眼一翻,露出了兩道精光,“從今天起,你們兄弟幾個要把盡禮留下的金礦重新開起來,並且要想盡一切辦法,把他們夏家礦的客商、礦夫全給我挖過來,我給你們三年時間,讓你們把夏氏子孫一個不留,全部趕出夏家河。”

    隨著病倒多時的許葭貌老爺子身體突然好轉,沉寂多時的許府裏頓時熱鬧了起來。整個許府裏的人似乎都在忙碌著,一時間仿佛有許多事情在等著他們去做。這些人中,最忙碌的恐怕還要數許盡孝了。招募礦夫、重開金礦、逐個拉攏在夏家礦上送貨、進貨的各路客商,這些事情紛繁複雜、千頭萬緒,直把並無太多經商經驗的許盡孝忙暈了頭。幸好有許葭貌老爺子在背後時常指點,許盡孝這才勉強把這些差事都應付了下來。

    這一天午後,許盡孝正在老爺子房裏請安,許貴跑進來稟報,說磁山鎮孟凡海老爺遣人給老爺子送來一封書信。

    老爺子讓許貴把送信人帶進房來。老爺子從送信人手裏接過書信,拆開,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看了一遍。然後吩咐許貴點亮油燈,老爺子把書信放到燈火上燃著,親眼看著書信化成一撮灰燼,這才抬起頭,朝著送信人說:“迴去告訴你家孟老爺,老夫我手抖的厲害,無法提筆寫字,就不給他迴什麽書信了,過兩天,我會派犬子盡孝親自登門拜謝。”

    說罷這話,老爺子讓許貴去賬房,給送信人包了十兩銀子,然後才將送信人打發迴磁山鎮。

    送信人走後,許盡孝有些不解,問:“爹,磁山鎮的孟凡海跟咱們有什麽交情?怎麽您老人家跟他這麽客氣?”

    許葭貌笑了,說:“孟凡海是我的後輩晚生,我跟他父親倒是多年故交,三十年前,他父親突然患上惡疾病故,當時孟凡海還年幼無知,於是他父親留下來的煤窯,便被他的叔父給霸占了,後來,孟夫人托人帶一封書信給我,請我為他們孤兒寡母主持公道,念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我便幫了他們這個忙,遣我一個門生從京裏趕來,找到當地知縣,替他們討迴了煤窯。”

    “這麽說,爹還是這個孟凡海的大恩人。”許盡孝說。

    “三十年前我於他有恩,三十年後他於我有恩。”許葭貌若有所思地說。

    “爹的此話怎講?”許盡孝又是不解了。

    “你可知道夏敬候是怎麽死的?”許葭貌突然反問。

    “孩兒原先以為是這個畜牲造下的桃花孽債太多,這才被人毀了塵根,暴屍於床,現在聽爹這麽一講,莫非……莫非跟這個姓孟的有關。”許盡孝遲疑了一下,試探著說。

    許葭貌又笑了,說:“正是如此,你二哥遇害未過幾日,孟凡海便聽到了消息,他也聽說過你二哥為了開金礦,與夏敬候結下了梁子,”許葭貌說到這裏,頓了頓,又接著說,“於是他就在一個深夜悄悄來到咱們府上,找到了老夫,他問老夫想不想替兒子報仇,如果想,他倒有一條現成的妙計,那就是他府上的奶媽小月兒,孟凡海養有五個女兒,都是這個奶媽一手帶大的,這個奶媽原先是夏府的丫環,受過夏敬候的禍害,一直恨他入骨,而夏敬候恰恰又死了夫人,找不到續弦,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想必你也都明白了吧?”

    許盡孝連連點頭。

    “孟凡海這次給我寫信來,是告訴我他已經幫咱們查到了殺害你二哥的兇手,這個消息是夏府管家夏八賴去孟凡海家報喪時,孟凡海將他灌醉了酒,才從他口中套問出來的。”許葭貌壓低了聲音說。

    “殺害我二哥的兇手是誰?”許盡孝緊張地問。

    “是夏敬候花重金聘請的五個跳梁小醜,知道了他們的名字就好辦了,老夫會找人除掉他們。”許葭貌緩緩地說。

    許盡孝知道父親的為人,若是老爺子說可以除掉的人,那麽這個人便無疑等同於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所以,許盡孝便不再去打聽那五個人是誰,而是頗有感慨地說:“這個孟凡海倒還真是位知恩圖報之人。”

    “是啊,所以我才要遣你親自去登門拜謝,”許葭貌認真地說道:“過兩日閑了,你便去一趟孟府,到了那裏就說是我說的,三十年前,我有恩於他,三十年後,他有恩於我,知恩圖報真君子,從今往後,但凡他孟氏子孫到了夏家河,便永遠都是我們許家的座上賓。”

    隨著夏敬候的暴死,夏家河悄然改換了新主人,許氏家族開始處處為難起夏氏子孫。喪失了主心骨的夏家人再也無力與許家分庭抗禮,未過多久,夏家老夫人便收拾起家中金銀細軟,封了金礦,帶著夏敬停留下的一對小兒女夏鳴青與夏黛佩,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坐著管家夏八賴的馬車,悄然離開了夏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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