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吱聲,也沒有抬頭,蘇蘇等著康王先發聲。


    康王丟下文書後,以指飛快地叩擊高幾的雲母石麵,廳內靜寂非常,每個人都大氣不喘。


    “隔江而治?哼!”康王終於出言,他站起身來,踱到蘇蘇跟前,“是江南還是江北?”


    聞此,蘇蘇驀地恍然,成王在文書中並未提及雙方聯盟取勝後,究竟怎麽個劃分法,隻籠統地一個“隔江而治”!


    目下,幾個親王與京都較量大部分集中在北地,而江南幾乎未波及,她心裏知道這個現象並非成王或康王不想沾染江南富庶之地,而是他們的爪子很難掌控那一片地帶。


    依成王的野心,隻要將北地、將京都拿下,江南地勢平坦,一旦成功過了江,收拾起來要比攻下天然屏障甚多的北地要容易許多。


    那,問題是,成王這個盟聯的是否真心?再者,假如他是真心,他又是如何打算的?是準備自己做主江北還是江南?


    而眼前的康王,他又是作何想法?他是想做主江北還是江南呢?抑或懷揣著與成王一樣的野心?


    想即此,蘇蘇的眼簾顫了顫,掃了一眼康王腳上踏的高靴。


    雖然康王現在手上的兵力不及成王甚遠,但自古以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例不勝枚舉,難保他沒懷揣這麽個心思,欲待成王與京都拚個兩敗俱傷後,他來收拾殘局,竊得戰果!


    是以,如果聯盟不成,康王很可能會把他們這幫傳信的一網打盡,斬光殺絕,


    然,要如何說才能讓他徹底懷疑成王的誠意,並就此不肯信任成王了呢?而且還不會立馬要他們這一行人的性命?


    蘇蘇腦中幾個念頭飛快旋轉,此時,康王在前,她又不好問身側安容和李超群討主意,更不能肆意拖延,須得盡快給康王以答複。


    不好再等,蘇蘇暗下裏心一橫,挺了挺脊梁,頗為理直地道:“迴康王爺,自然是富庶遠勝江北的江南之地劃歸於您了?我們王爺一向敬重康王爺您,來時特地囑咐屬下說,此次結盟也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京裏那位小子乳臭未幹,這大梁天下交由他掌管,隻怕好景不長,甚至於丟了社稷!因此,即便一分而治那終究也是周家的江山,起碼不會落入外姓人之手!”


    說至此處,她不由微微抬起下巴,覷了一眼康王的側臉,見他神情未變,不由繼續道:“我們王爺手上有二十多萬大軍,而康王爺您手上的兵力不足其一半,若是兩下結盟於您來說無疑更加有利!何況成王爺為表誠心,寧願將經濟、文化發展皆為上成的江南劃歸於您統治,此條件不可謂不優厚啊!康王爺!”


    蘇蘇這段話說完,脊背微躬,等待康王反應。方才說話間,她自己也在腹中整理成王與康王之間這個微妙關係,先不說成王究竟有幾分真心結這個盟,但劃江而治這個條件當真有幾分籠統的意思!


    先不說文書裏根本未曾說明如何劃江而治,更未談及他們憑什麽就一定能夠拿下江南。因為即使京都失陷,老衛國侯一定會帶著二皇子下江南,於江南紮根等待反擊。


    如果康王是個糊塗的,抑或是個鬼迷心竅的,一看到這麽優厚的結盟條件,一定會趕著簽盟約書,隻是,康王似乎並不昏聵啊!


    康王在聽完她的話後,繼續在她跟前踱來踱去,幾個往迴之後,他停住了,停在了蘇蘇眼麵前,濃密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如炬般犀利:“成王的誠心,本王納下了!”


    聞言,蘇蘇的心咯噔一下,心道:這下完了,康王竟然就這麽答應了!


    她剛想再說兩句以挽迴局勢,身前身影卻是一恍,康王已是提腳朝門處走去。


    他所帶隨叢自是跟在後頭,蘇蘇心裏一急,就要張口喚住,不想走在最後的張勃突然迴身,將她還有安容、李超群看了一眼,然後隨手就合了廳門。


    “上鎖!”


    門外傳來他冷冷的命令聲,廳內瞬時暗下來,除了窗縫間透時來的微弱光線,再無其他光源。


    蘇蘇又是一個心驚,轉身麵向安容,以極低的聲音詢道:“這是怎麽個意思?”


    微暗中,安容目光幽深地看著蘇蘇,將她拉至一根梁柱背後,以同樣極低的聲音迴道:“夫人剛才的話起作用了,康王不會答應與成王結盟的!”


    李超群亦跟過來,開始以手勢跟安容交流,蘇蘇完全看不懂他們二人在說些什麽。


    不一會兒後,李超群就坐到一張椅中,翹起二郎腿哼起歌來,哼了一陣後,他塞了兩根手指入口,開始吹起口哨,哨聲或長或短,或尖或鈍。


    蘇蘇猜知他這是在與被關在另一間屋的朱煥等人通信,不由安下心來,等他哨音結束。


    進城之前,他們事先有想過各種可能,如果康王應下盟約,他們便打算暗下將盟書毀掉,如果康王成功被阻撓進而不答應盟約,他們自然考慮過會麵臨眼下這個狀況。


    所以,當真正被關禁之時,不管是安容還是李超群都顯得十分鎮定。隻是,她不知道李超群同朱煥具體在說些什麽!


    不過此時此地並不是向他們問明的好時機,何況安容有說過,到了這樣的時刻,一切就得聽她的安排了。


    但除了康王主動放了他們,她實在想不出可以逃出城的方法還有任何可能!雖說康王不一定會冒著這麽早得罪成王的風險,卻不排除他會幽禁他們一直到適當的時候,再甚至他覺得被戲耍,進而一怒之下將他們殺滅。


    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候,蘇蘇反倒靜下心來了,要是能破壞掉康王與成王的結盟,她覺得這次北上就沒有白跑,即便最終跑了趟空,沒有見著丈夫和兒子,她也能不虛此行。


    天色很快徹底黑下來,竟然都沒有人進廳來給他們掌燈,更別提送飯了,可見康王對他們確已不當做客人待了!


    約摸一個時辰過後,有人過來開門,接著就有一行人押著他們三人轉移到另一間窄仄的房間,不過距離方才的會客廳不遠。


    再過一會兒後,就有簡單的飯食送進來,安容在確定飯食沒有問題後,遞了一份給蘇蘇。


    這是不是意味著康王不準備殺他們?


    蘇蘇以眼神試問安容,安容搖搖頭,以口形應道:康王還在同下屬商討對策,以決定留我們還是不留!


    三人用了飯後即再次靜默,等康王的行動以隨機應便。


    一更、二更過了,仍沒有任何動靜,經了一天的勞頓,蘇蘇漸覺困意難敵,瞥了眼安容,見她沒有警醒自己的意思,心想今夜多半不礙,遂閉上眼睛倚在椅背上緩緩入眠,直到徹底陷進一個真實得讓她沉淪的美妙夢裏。


    突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將美好的夢境打碎,她睜開眼來,瞅見安容正拿著帕子捂在她的口鼻,見她睜眼,低聲道:“快,張嘴!”


    蘇蘇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著本能張口,安容迅速往她嘴裏塞了一粒藥丸。


    藥丸下肚,蘇蘇頓時清醒過來,當然不是因為藥丸的功效,而是此時的情況,安容為何給她藥丸?


    她立馬坐直身體,接過安容的帕子繼續掩住自己的口鼻,並順著安容的手向門口看去。


    黑暗中,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她分明看見有煙霧自門縫間露進來,沒有熏人的氣味,所以她可以一直安睡直至被熏倒無知覺。


    安容沒有用袖口堵住她自己的口鼻,見蘇蘇看清狀況,遂給她做個裝暈的手勢,並告知剛才所食藥丸可以解此煙毒。


    蘇蘇瞥見一旁的李超群在看她們兩人一眼後,將腰間所綁兩柄短刀塞進靴中,然後才癱倒在椅中,一動不動。


    學著他的樣兒,蘇蘇重新倚到椅背上,閉上眼睛紋絲不動。


    安容收迴帕子,最後覷了一眼門口,隨即倒下,心裏卻是在擔憂朱煥那邊的情況。


    看來康王是打算秘密處決他們,當作他們未曾到達過海州城,此後若成王問及,他隻推作不知結盟一事,這樣不至於與成王發生正麵衝突。


    蘇蘇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裝暈,但神智十分清醒,她以前沒有這麽個經曆,怕自己一會兒會露出破綻,是以,極力克製自己保持均勻的唿吸,更不允許自己亂動。


    約摸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她感知到房門被打開,走進來三個人的樣子,在低頭確認他們三個確實不醒人事之後,其中一人悄言道:“一人扛一個,依王爺的意思盡量埋到城外去,免得以後同成王不好交待!”


    “王爺高見!他們死在城外,根本沒有進城,還談什麽結盟呢!”另一個聲音低笑道。


    “好了,別費話了!得在天亮之前把這事弄平!”又一聲音響起,卻是催促起來。


    “張兄,他們這才隻是昏迷而已,一會兒還得一人補一刀!”剛才那個低笑的聲音冷酷地說道。


    聞此,蘇蘇脊背發涼,渾身汗毛都豎起,她費了極大的心力才讓自己沒有驚顫。


    很快,她就被兩隻大手抬起扛到肩上,腹中即使翻江倒海她也不敢呻喊半聲。


    然後,她就被臉朝下地綁到了馬背上,這麽一來,顛簸得越發厲害,她幾次差些忍不住嘔吐出來。


    沒過多久,他們就出了城門,緊接著,她耳朵聽辨出來似乎馬蹄聲越來越密集,是不是朱煥他們也被同時運出?


    蘇蘇一分神間,腸胃間倒舒服一些,她卻不敢睜眼察看周邊情形。


    又不知跑了多久,馬速終於降下來,直到停止,她這邊停下,身後的馬蹄聲亦緊跟上來,隨後停止。


    蘇蘇覺得自己被重重地往地上一摔,骨頭近乎散架一般,可她也隻能忍住沒有痛唿出聲。


    可接下來利刀出鞘的聲音不得不令她驚魂……


    總不能這樣躺著被宰,千鈞一發間她再憋不住地睜開眼來,果然看見張勃正舉刀朝她砍下來,此時見她睜眼,手上竟是一頓,一雙眼睛也是震驚得瞪得老大。


    蘇蘇瞥了眼他手中泛著白光的刀刃,本能地翻身躲開,可張勃很快反應過來,上前一步再次舉刀襲下。


    勁風襲麵,蘇蘇自知逃之不過,不由暗歎一聲。


    不想一口氣還沒歎完,張勃卻是慘唿一聲,雙膝隨即一軟,整個人就朝她倒下來。


    蘇蘇一個激靈,飛身又是一個翻轉,堪堪避過張勃的龐大身軀,然後扭脖朝後頭看去,原來是李超群一記飛刀要了張勃的性命。


    再看別處,安容等人已經與康王派來的黑衣人打成一團,可見朱煥他們多半也是使了同樣伎倆騙過張勃等人。


    蘇蘇一個一個看過去,發現她帶來的人悉數都在,此時正在極力抗鬥。


    這時,一個炮仗被一個黑衣人放至天空。


    安容大叫道:“速戰速決!省得援兵來到就棘手了!”


    餘者也都意識到這個,個個手上的動作又快又狠,很快就有幾個黑衣人被擊倒。


    蘇蘇焦急地旁觀,每每看到她的人遇險總會忍不住驚叫著提醒。


    “安容,你帶夫人先走,別走密州了,繞道去登州吧!”


    這時,朱煥的聲音響起,他到安容跟前,將與她纏鬥的黑衣人接過,對安容說道。


    安容沒有猶豫,快速來到蘇蘇跟前,將她托上張勃的坐騎,自己又另騎了一匹,然後領著蘇蘇抄了另一條小道疾奔而走。


    蘇蘇扭頭看了看身後,黑衣人隻剩了了幾個,朱煥他們應該勝券在握,關鍵就是一個時間問題,他們必須盡早解決,否則即使成功逃脫,也可能很難逃脫康王的追兵。


    “我們這是往哪兒走!”眼前一片漆黑,蘇蘇不知道所去何方。


    “應該是徐州的方向!徐州城是京都管轄,不曾落入成王和康王手中,隻要臨近徐州,即便康王的人追來,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安容肅著臉應道。


    “你沿途給他們留下記號!”蘇蘇迴身探看,發現除了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放心吧,他們會趕上來的!”安容出言安撫。


    蘇蘇看了看安容坐下良駒,搖搖頭慶幸道:“好在每次都能順來馬匹,否則光憑咱們這兩條腿……”


    聞此,安容看過來,難得露出一抹輕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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