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燈火通明,入眼便是靠牆的一張大床,此時已經罩上輕薄的乳色絹帳,床鋪齊整,而一襲淡粉夏衫的蘇蘇正伏在書案埋頭……作畫?


    王洛堯觸及此幕,冰冷的眼眸不由一怔,可他再次凝眸時,發現書案上平鋪著數十張水墨畫,有的墨跡已幹,有的尚墨意濃濃,隻是每張紙上所畫不是山水,也非人物,而盡是些簪首、釵頭紛繁華麗的頭麵首飾,每幅皆無比逼真形象,雖然畫麵無甚意境、章法可言,珠石的色彩也不過以多層次的水墨色度來體現,但絲毫不影響整體畫麵的質感和繽紛。


    此時,蘇蘇手上正在著畫的便是一株發釵,看她下手的熟練和精巧程度,足見她是完全通曉用筆用墨的技巧,焦墨、濃墨、重墨、淡墨、清墨,黑、白、幹、濕、濃、淡,這些她通通是有掌握的。


    王洛堯自嘲一笑,他可是清楚地記得,蘇蘇是自稱不會吟詩不會作畫的,如今看來,不會作畫完全就是個謊言,隻怕不會吟詩也是騙人的。


    想她師承繆仲申,再想她三姐那滿腹的才華,就算整日耳濡目染,這些年下來,她也不至於什麽都不會吧?


    而她那般用心拉低自己,目的……


    王洛堯不願過多聯想,視線頓在蘇蘇烏黑的發髻間橫插著的一根明珠簪上,隻覺簪首一顆明珠在燭燈的照耀下異常得晶瑩剔亮、水潤非常,明明赤金的簪首隻鑲了一顆珠子,但因這顆珠子實在光華奪目,令整個發簪顯昨蜃華無比的同時卻還不失大雅風情。


    素清的房舍在明黃的燭火映襯下越發溫馨暖祥,而潛心作畫的蘇蘇靜若處子,讓人無法想像她劍拔弩張的一麵。


    王洛堯搖搖頭,收迴視線,將磚瓦一塊一塊地合上,過程中,他的目光始終定在蘇蘇頭頂的明珠簪上,直到最後一絲縫隙被填上。


    當再無光線透出來時,他麵上因剛才所見不意間罩了一層和煦的神色霎那間恢複之前的肅殺。


    起身,瞅了瞅安容,他輕步走迴書房的屋頂,飛身躍到地麵,撩衫跨進書房。


    安容跟進,束手恭立,臉色蒼白。


    “昨晚來者不止一人,西頭屋頂的磚瓦被人掀開過!”王洛堯語氣透著一股陰鷙,和他臉上俊雅的五官有那麽一分違和之感。


    顯然,來人盡管本事了得,可以在不驚動府裏護院的情況下,進到素園,但其人不像是懷有其他惡意,難道他犯險僅僅是為了揭幾片磚瓦看一下屋裏?


    王洛堯實在想像不出來,會是什麽人對他的妻子作此行動。


    肖蒙?


    此念一出,他即搖搖頭,肖蒙沒有恁大本事,可又能是誰?


    半晌,理不出頭緒,王洛堯繼續問向安容:“上午,你確定少奶奶那裏沒有什麽不妥?”


    其實無需安容再三確定,他剛才已經親眼看到,蘇蘇那樣心平氣和地作畫,又怎像是有何不妥的樣子!


    “屬下確定!”安容肯定道。


    “你說要給她守夜,她作何迴複?”王洛堯以指叩了一下桌角。


    “少奶奶說是要考慮考慮!”安容不敢多說話,一徑垂著頭。


    少爺和少奶奶分房睡,似乎兩人關係並不好,然少爺分明又是極在意少奶奶的,雖然說不通,可少奶奶那裏,好像確是對少爺並不怎麽上心啊。


    “待會兒,我便過去知會她一聲,以後你就去她房裏給她上夜!”王洛堯經此一事,也覺得有必要在蘇蘇屋裏安排一個得力的人,隻是一會兒該怎麽說。


    經了蘇白中毒一事,她若是再知道昨夜有人在她屋頂流連,怕是要嚇壞。


    “你先去提兩桶熱水來,我先沐浴!”王洛堯低頭覷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對安容吩咐道。


    這平時都是趙鳳玲的活,安容聽此,不禁心下疑惑,腳下卻是極利索。


    隔壁的趙鳳玲見安容總算出來,忙迎了上來:“少爺吃過飯沒有?”


    “你去準備點夜宵吧!”安容也不知王洛堯究竟吃了沒,這會兒也無暇顧及這些事了,不過看樣子應該是尚未用晚飯。


    聞及安容的口氣像是在吩咐自己,加之剛才王洛堯一現身就單獨同她在書房說話,趙鳳玲此時心裏甚是不大舒服,可也別無他法。


    簡單洗漱王洛堯後,又隨便吃了幾口吃食,而趙鳳玲下午即命灶房精心準備的芙蓉蟹他卻是一隻沒吃,吃蟹是個細巧活,現下他何來心思吃蟹?


    臨到正廳門前時,王洛堯想起昨日早晨被蘇蘇嗆了一句,暗自搖了一搖頭,麵容一整,踱進堂屋。


    艾芙已經進裏屋知會蘇蘇了。


    片時後,蘇蘇披了件寬厚的披帛揭簾而出,艾芙幾個卻是在她現身後不約而同地避到西頭屋去。


    王洛堯挑挑眉,側眸瞥了一眼杏唇犀齒的蘇蘇,便開門見山:“我讓安容明日起即過來給你守夜!”


    “嗯!可以!”蘇蘇忍住到口的一個哈欠,點點頭應道。


    沒有料到蘇蘇會不問緣由得答應,王洛堯扭頭看向蘇蘇,對上她略顯睡意的雙眸,語氣不由自主地溫和下來:“她懂些手腳功夫,有她照應更穩便一些!”


    聞言,蘇蘇端了茶盞,啜上幾口醒醒神,再次睜眸時,珠眸水潤許多,對上王洛堯看過來的視線,她不著痕跡地避開去,他滿頭尚還泛著些微濕氣的烏發盤在頭頂,以一柄白玉簪固定,光潔寬闊的額頭下麵五官多看兩眼都會讓人產生目眩的感覺,而她討厭這樣的感覺,因為會阻礙她清晰地思考。


    扭開臉後,視線落在茶幾上的竹雕果盤,如此果然神思變得安定。


    王洛堯不會害她,這點她倒是不難肯定,安容是他的人,她自然也樂意信任,再說,他們主仆兩人執意如此,想來是有原因的,那,自己更沒有理由拒絕了。


    “黃目膠的事,可有結果了?”蘇蘇來了些精神,腦際清明不少,他們主仆不願明說個中緣由,她便不問好了,黃目膠總該有個結果罷。


    王洛堯見她一直不願看向自己,以為她心裏不高興,還在耿耿於懷,遂亦轉了目光,口中道:“我已經派人暗中排查了!再等些日子!”


    蘇蘇無聲冷冷一笑,不過近日她要專心投入到匯珍樓的經營上,不想同王洛堯過多地發生爭執,激惱他,而是應該表現得平和,所以她沒有說話。


    這兩日她已畫了不少樣圖出來,明日就得盡快遞到肖蒙手中,請他趁早照著圖樣把前日賭來的原石加工了,而自己帶來的那百來件首飾也可以拿到匯珍樓去探探行情了。


    王洛堯再次意外她的反應,原是做好迎接一番暴風疾雨而來的,不想迎來的竟是和煦春風,他眉尖輕揚,微吐一口氣,轉身踱離。


    蘇蘇沒有出言阻攔,任他離去。


    廳內重新安靜下來,蘇蘇目不轉睛地盯著廳外的院落,不覺間意識到似乎隻要自己不動飆,她和王洛堯之間好像也爭執不起來,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愛爭執的人,隻是每一次被自己言語逼得無奈,這才迴敬迴來。


    蘇蘇並非不知道在後宅生存,如果沒有丈夫的支撐是萬萬不可的,而她不需要王洛堯太多的支撐,隻需要他能保護她一顆小命不被輕易奪走便好,這一點憑她自己的能力還真不一定能做到,最明顯的就是上次蘇白中毒那一次,要是沒有王洛堯出麵,蘇白必死無疑。


    反感要表現得適可而止,之前數次爭執已經足夠表明她立場,而他也相當識趣地沒有再來叨擾她,如此,她該知足,不會愚蠢到徹底激怒他,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匯珍樓!


    若是將王洛堯得罪狠了,誰知道他會不會成為自己以後路上的絆腳石?


    這麽一想,蘇蘇心裏堅忍的一口濁氣頓時順了出來,她抿唇輕笑,迴到西頭屋,將畫樣一張一張收拾起來裝好,又將明日要拿到匯珍樓去的首飾一件一件規整好,沒有一樣的花式是重複的,這便是極大的一個賣點。


    有些頭臉的貴婦小姐平日裏最忌諱與別人穿戴了同樣的衣飾,隻要關照陳掌櫃,讓他對所有主顧這麽保證,想必僅憑此一點就能吸引來不少的客人。


    收拾妥當後,蘇蘇美美地睡了一覺,自從盤下匯珍樓,她每晚都比之前睡得踏實。


    次日,她起床起得十分爽利,將日常慣做之事做完之後即喚了林平去駕車,約摸巳初時刻她即和艾芙到達匯珍樓。


    當她把包裹裏的首飾一盒一盒展現在陳掌櫃麵前時,陳掌櫃震驚之餘又欣喜萬分。


    “有了這些,小姐,咱們這匯珍樓有救了!”陳掌櫃相當激動,連聲音都有些發顫。


    “陳掌櫃這般有信心?”蘇蘇溫溫一笑。


    “不是在下有信心,而是您帶來的這些讓在下生出信心來!依在下在這個行當呆了幾十年的經驗來看,這此……不,是任何一件都可以拿來做咱們的鎮店之寶,您說要是主顧們看到了,能不動心下手才怪!”陳掌櫃愛不釋手地小心翻看盒子時的飾物,“請小姐相信在下,不出半個月,咱們匯珍樓的生意必有起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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