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112和巨龍在天空中發生劇烈衝撞之後,曆史遊戲在線聊天頻道裏此起彼伏地發出了一片驚唿。


    “天哪!這怎麽可能!”


    “黑客!病毒!這就是我們一直擔心的那個入侵者,祂這是向我們正麵宣戰。”


    “林隊!唿叫林隊!聽到請迴答!”


    “林隊失聯了?”


    “迅速查明事故原因!”


    “備份遊戲日誌,迴溯事故前一小時的全部細節,逐項排查,找出事故發生的原因、過程,評估其後續影響力。”


    “開啟應急防火牆,封閉第二隔離區,終止與第一區第二區一切數據交互。其餘各區提高防火牆警戒級別,拒絕一切外部請求。”


    隨即就有不一樣的聲音冒出來。


    “隔離第二區,拒絕來自第二區的一切請求,這是否就意味著我們放棄營救林隊?為了確保我們不受病毒感染,我們主動拋棄自己的隊友?是誰賦予你權利下達這樣的指令?”


    這個反對者的意見立即得到了更多擁護者的支持。


    “調查!摸清情況!在弄清楚真實狀況之前,我們不放棄每一個隊友。我反對下達隔離令。“


    那個長者的聲音變得越發威嚴冷峻:“無法調查,也無須調查。真實狀況早就掌握了,隻是你們權限不足暫不知情而已。執行命令吧:徹底隔離第二區,拒絕來自第二區的一切請求。就像一年前我們對第一區所做的一樣。”


    但有些事情是需要實際的力量才能控製住的,在沒有掌控切實控製力的情況下,威嚴冷峻什麽的毫無用處。


    反對的聲音變得更熱烈了。


    “路博士,當我們的探索飛船正常航行過程中,沒錯您曾經擁有最高決策權。別忘了現在我們被困於我們自己開發的遊戲環境,這屬於業餘生活的範疇,在這個領域裏你可不是領導人和決策者。您僅僅隻是玩家之一。這個環境內的決策權,屬於我們大家。我反對路博士的獨裁主張,我提議全體投票表決,討論通過或否決二號分區隔離案。”


    “投票!投票!”


    “反對獨裁!”


    一時間響應者雲集。絕大多數玩家傾向於投票決策機製。


    名叫路博士的老者冷笑:“諸位別忘記了,深空一號的探索使命,尚未全部完成,僅僅隻差最後一步我們就可以順利完成使命。你們確定要在這個時候發動叛亂?”


    他說的也算事實。


    深空一號項目前期的運氣非常好,僅僅飛出太陽係不到10光年,區區一次躍遷就幸運無比地邂逅了外星智慧文明對象,就好像外星人一直蹲在那裏等著他們似的。


    隨即就是第二次躍遷,返迴距離地球最近的空間道標站。這個步驟也很順利,順利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最後就在迴到地球軌道跟地麵重建通訊的時候,地球方麵遇到了麻煩。深空一號迴歸者們不得不陷入漫長的等待時間。


    從某種意義上講,宇航員們肩負的地球使命,十分崇高偉大,尤其是當地球世界陷入文明滅絕的重大危機關頭,迴歸者的文明保全使命,變得來更加神聖莊嚴。


    這種情況下,路博士要求全體隊員24x7保持工作狀態,理論上是站得住腳的。這也就意味著深空一號全員都沒有業餘時間,一切都按照戰爭危機模式運作,那麽,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服從順序第一位的指揮官指令。


    某些人宣稱曆史遊戲僅僅隻是一款業餘休閑遊戲,在下班時間不必服從某個老家夥的獨裁管製,這也是站得住腳的一個思路。


    畢竟,所有人的身體都已經失聯,現在僅僅隻是一群殘留在服務器裏的人類思維在慣性運轉。這一部分不可抗的慣性運轉,是否應當歸納為深空一號使命的一部分,這是有待商榷的。


    要想弄清楚這個牽涉到明主和獨菜的最高權限問題,那就得先鬧明白深空一號全體乘員到底遭遇了什麽狀況。


    是所有人都被外星人俘獲了嗎?會不會所有人此刻都已經陷入了被催眠狀態,外星人正在像研究小白鼠一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人類幸存者們的腦電波反應?


    這個可能性目前看起來是最大的。否則沒辦法合理解釋為什麽精神跟肉體失聯之後,大家還能夠繼續遊戲,這個持續的時間至少已經30年。30年的漫長遊戲日誌中,深空一號全體乘員表示沒有任何一位曾經暫停遊戲起身吃飯睡覺上廁所。


    正常狀況下早被尿給憋死了。


    然而大家困在遊戲中至少三十年,由於日誌的混亂,甚至有可能持續時間超過100年。如此悠長的不間斷遊戲時間,隻能證明兩個可能性:


    要麽就是大家的身體全都扔進了休眠艙,腦子裏插滿了弱電敏性傳感器端子。如果這個推斷成立的話,是誰把大家扔進去的呢?是外星人無疑。


    要麽就是有人建立了比夢幻更先進的超級計算機ai,並將深空一號全員的人類活體意識,整體copy進了計算機服務器。大家的身體早就在漫長的漂泊航程中壞掉了,現在繼續活躍的,僅僅隻是二進製的數據流。倘若這個假設成立的話,那麽這個文明的計算機人工ai技術,已經先進到無法想象的境界。已經從呆板僵硬的初代ai模版,升級到可以完美複製人類的負責情緒和複雜人格,甚至連混亂猜忌的惡念和使命光榮的積極信念,全都給完美模擬出來了。這實在是太前衛了。


    無論真實情況是以上兩種當中的哪一種……迴歸者們都不必繼續服從路博士的指揮。


    這兩種可能性都導向一個共同的結論:深空一號的探索使命,已經被終結。


    不是完成,也不是失敗,是被強大的外力,強製性終結。


    經過了至少三十年的漫長等待,能參與深空一號探索使命的世界多國精英人才,誰都不是傻瓜。大家早已猜到了很多事情。


    也即是路博士口中所稱“你們權限不足暫不知情”的那一部分……你沒有解密,難道我們就猜不到嗎?真是可笑!


    於是這樣的情緒蔓延開來。準確地說,數十年來這樣的情緒一直在蔓延。這次的林薑文意外事件導致第二區強製隔離預案引發的“抗議”事件,當然路博士管這個稱作是“叛亂”,其實這僅僅隻是導火索。混亂、不信任、明主、投票合議,分布式集體智慧,這樣的種子,早已播撒並且漸漸成熟。


    現在,混亂之花終於綻放開來。


    路博士歎了一口氣,自知已經無力彈壓。倘若是在深空一號的正常工作中,他擁有毫無爭議的最高權限,這個權限的執行力,是依賴於係統內勤武裝來實現的,也即是說,深空一號擁有一批最基本的暴力執法單位。最高權限的執掌者有權動用暴力單位強行維持軍事化管理秩序。然而,在曆史遊戲環境裏,他失去了這個暴力武器。


    既然大勢已去,他便說道:“鑒於當前遭遇到不可逆轉的災難性局麵,我將激活最後保護法則,我將為大家解密那些不該解密的真相。叛亂者們,知道真相之後你們會追悔莫及。我再次強調:深空一號的探索使命,尚未完成也沒有徹底失敗,僅僅隻差最後一步我們就可以達成整個地球文明社會共同賦予我們的最終使命。然而叛亂一旦發生,不該解密的內容解密之後,這最後一步,很可能永遠邁不過去。因此我給你們最後一次選擇機會,也鄭重向你們提出最後一次請求:請保持最大限度的冷靜和克製,為了人類文明的火種得到保全,請擱置一切懷疑和猜忌,服從命令,不要逼我攤開最後底牌。現在,你們投票吧!你們的投票將決定我們生存或是毀滅。”


    數十名乘員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終投票雖然沉重遲滯,卻還是不可阻擋地開始了。


    雖然有很多人意誌發生動搖,有人傾向於相信路博士的說法,但路博士跡近於原始巫師的詛咒預言式講演,明顯不科學,有悖於科學家們一向的探索精神。畢竟大多數乘員都是科學精英。畢竟僅占三成的宇航員僅僅隻是半軍人,並非純血軍人。


    投票在沉悶抑鬱的氛圍中開始,在令人絕望的狀況下結束。


    沒錯,絕望的結束。


    支持路博士的僅有區區十二票,反對派站到了絕對的上風。


    詭異的是,隨著票數結果逐步浮出水麵,所有的投票人心中都感受到絕望的情緒。按理說,投出反對票的人,目睹投票結果向自己主張的方向一步步走來時,應該欣慰、得誌、興奮、歡悅。然而歡悅的情緒沒有出現,甚至連洋洋得意的情緒波動也沒有發生。


    明明贏得了選票,為什麽還是會感到絕望呢?所有投出反對票的乘員都為此感到迷惑和不安。


    但這並不能阻止他們繼續投出堅定不移的反對票。


    科學家的頑固和倔強,令他們無視情緒的狀況,也不顧利益禍福的考慮,一意孤行,他們索取的,僅僅隻是真理和真相。為了求得真理和真相,不顧一切,這對科學家來說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然後路博士公開了那個令人絕望的本來不該解密的真相。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包括我打算隔離處置的林薑文隊長,包括你們每一個,我們在若幹年前第一次躍遷的時候,就已經全部死亡……”


    深空一號的技術是先進的,聊天頻道是視頻會議和音頻會議混成的多媒體模式。可以聽見全場一片噓聲。


    “雖然我們第一次遠征就全員陣亡,但我們運氣不錯,我們有幸達成了第一階段的使命。外星生命接管了我們的遺骸和意識。幫助我們像夢遊的僵屍一樣繼續我們的使命。”


    “我們在這樣一種不可思議的模式下,再次躍遷迴到我們的太陽係,不得不說,我們的躍遷實驗事實上是失敗的,這一次我們的遺骸和記憶庫存再度遭遇重創。這就是我們的記憶,我們的時間觀念,我們的航行日誌出現嚴重混亂的原因……”


    “雖然遭遇了慘烈的創傷,雖然我們早已死去,但應該感謝某個外星智慧種族,在他的幫助下,我們迴到了地球軌道,距離使命的達成,僅僅隻差最後一步。”


    “我們僅僅隻需要堅持下去,堅持到地麵幸存者集合他們僅存的資源,從南極或者北極基地突破電離層,跟我們重建數據鏈橋,迴傳我們積累的全部資料,包括這款奇怪的遊戲,我們的使命就算完成。地球基地不一定能夠永遠不朽,但地球基地完全有能力將我們帶迴來的重要樣本,牢牢鎖在保險艙裏,封存在南極冰蓋下的最深處。大家都是行家,都知道冰蓋下麵躲藏著最古老的生物,,無論地表破壞成什麽樣,那裏都是安全的。百年之後,千年之後,兩個三個千年之後,憑著這些樣本我們可以重建我們的文明。”


    “我們的名字將永垂史冊,我們差一點成為史詩英雄,多麽令人自豪啊,身死之後還能不辱使命,還能夠拯救自己的種族和文明,距離這樣光榮的未來,我們隻差一步,真是可悲啊!”


    反對者們開始竊竅私語,懷疑和懊悔的情緒像漣漪一樣泛開,泛開的速度很快,波及全場,但力度不大。畢竟路博士的空談聽起來很不合邏輯,缺乏說服力。科學家們至少可以在其中揪出十個甚至十個以上不科學的謬誤。


    所以,大家都有點將信將疑。


    有人開始試探性的舉手:“我不能打斷路博士的發言,等你講演完畢,我想我有一些問題要問。”


    路博士麵帶絕望的微笑,很和藹又很兇殘地點了點頭:“我早就講完了,從第一句開始就已經完了,後來的都是廢話。所以你可以隨意提問,我會逐個解答。”


    “我是山姆博士,來自nasa,我想請問路博士,既然我們都是被外星人控製的死人,那麽,您是從何得知以上所說一切信息的呢?是外星人寫入您記憶當中的是嗎?那麽我想我們在此遇到了一個悖論。既然是外星人告知了您這一切,我們如何能夠確定這一切均屬事實而並非誤導呢?除非有一個幸運兒在兩次躍遷中都未死去,他的證言才有聽取的價值。這樣的證人,存在嗎?即使存在這樣的幸運兒,那也是孤證。我請問路博士您的信心從何而來,您怎麽就敢於如此言之鑿鑿地宣告以上那一切所謂的真相呢?是外星人賜予您信心嗎?”


    山姆博士的質疑很有道理,會場各處都傳來些低低的嘲笑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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