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武鬆的視角來看,當他聽到“招來雷劈的普羅米修斯”這個說法的時候,是存在兩個分枝猜想的。


    招來雷劈的各種可能性當中,第一個主流看法當然就是天打雷劈的缺德鬼。第二個當然就是修真渡劫什麽的。


    按理說武鬆應該優先考慮渡劫的可能性。


    畢竟這富蘭克林先生的樣子看起來是個畢竟闊的貴族。


    實際上武鬆根本就沒敢往渡劫成仙那個方向去想,他下意識地首先想起的是,缺德事做得太過火,據說就會遭雷劈。


    諸如踹寡婦門,刨絕戶墳,生兒子沒**什麽的。都是民間所常說天打雷劈的罪惡。


    土匪們時常殺人全家,有時候是為了複仇,一舉滅其滿門。


    有時候單純就是打土豪搶細軟。搶完之後,順手也給人全家滅掉。


    更有一些令人難以麵對的場合,好漢們也會將若幹若幹,看起來十分無辜的,良善之輩,也給人家一網打盡。


    雖然聚義廳上打著替天行道的旗幟。


    當土匪生意做得漸漸有些大了以後,很多場合都變得來好像行軍打仗一樣。


    兩軍交戰各為其主這個道理大家都是懂的。


    即便你是個令人欽佩的英雄好漢,不幸站到了對立麵上。沒辦法,那也隻好殺掉殺掉。


    野戰的話,各為其主地奮力對砍,那還算是比較痛快的。


    然而,無論山寨也好,無論是正規軍或者遊擊隊也好,其實都是需要消耗海量油鹽柴米薑醋茶的。這些補給,按例都是繳獲得來。所以,好漢們廝殺的戰場不隻是野外,更多的時候在村裏。


    根據兩軍交戰各為其主的理論,痛快淋漓地斬落了敵將的首級之後……人家全家妻兒老小都在旁邊眼睜睜地瞧著呢……這要不要斬草除根滅他滿門?


    這答案無疑就是必須滅其滿門。


    當然好漢們並不肯承認滅人滿門,其實是出自於害怕孩子們長大了無休無止地跑來複仇。好漢們總是樂意於用一種更說得過去的方式來加以詮釋:犯我兄弟者,雖遠而必殺其全家!


    這麽一來,整件事情就變得來比較偉光正。


    更加微妙的是,其實膽子肥得來敢於公開麵對大腕匪幫宣戰的地方豪強,並不多見。單單靠著打劫這些極個別的倔強型土豪,根本就養不活滿寨老小的。


    於是,“犯我兄弟”,被機智地詮釋為,“犯我兄弟麵子”這麽個擴展內涵。


    這樣一來,我們便獲得了更加正氣凜然的傲然借口,豪情煥發,唱著戰歌衝出去打劫更多更多從未在事實上攻擊過我們的所謂“仇家”。


    嗯,僅僅是因為他們嘴賤,私下說過俠盜的壞話。沒說過其實也沒什麽關係。反正是死無對證,大哥說他犯過這麽個罪,那他就肯定是有罪的,活該被殺全家。


    麵子即是尊嚴,即是榮耀,即是列祖列宗的體麵。


    你膽敢侵犯如此莊嚴,膽敢挑釁如此神聖不容冒犯的對象,作死呢吧?


    這麽說起來的話,殺你全家就沒什麽問題了。


    感覺很痛快,作案的時候,這底氣也是十分地充足。


    氣定神閑啊,爽啊,完全沒有什麽心理壓力。


    最早嘀咕出這麽一句智慧口號來的古代大英雄大好漢,聽說叫做陳湯?武鬆有點鬧不清這個陳湯是怎麽迴事兒。


    我們鬆哥雖然學問欠缺,為人卻十分機警。他當然猜得到陳湯是誰這個問題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那位陳大官人平生做過些什麽滅人全家的事情沒有,跟我們也沒有半毛錢關聯關係。


    這真相其實就是宋公明哥哥夠狡猾!宋公明哥哥極其機智地想出了這樣一個高大上偉光正的說法。


    這說法很重要的!至少可以讓成千上萬名殺人感覺手會軟的新兵蛋子們,下次滅人滿門時不再手軟,也不必在事後憂心重重。


    這口號雖然飽含了大智慧的奧義,喊得來響當當的,但我們鬆哥心裏頭,難免還是有那麽一些疑惑感,有那麽一點點不堅信。


    聽到湯姆先生忽然提起“招來雷劈的富蘭克林和普羅米修斯”,武鬆腦子裏頭轉動的第一念頭,竟然是:


    瑪德!綠色鈔紙上印刷的西夷某個強大國家之父,竟然也是個遭雷劈的裝逼高手?


    即便單單隻是從那個國家印刷小綠紙的技藝上看,也毫不懷疑可以肯定這是個莫名神奇莫名強大的國家。大宋的交子僅限於四川流通,開封府的會子是發出來就惹亂子,隨即取締又改版重發的。由此可知,用紙鈔取代銅錢銀錢和金錢,是一件極其考驗官府執行能力的大事情。西夷某國這方麵無疑是幹得不錯。


    卻不知這樣一個厲害國家的主宰者,為什麽也要幹些遭雷劈的壞事情。


    鬆哥這時候的心情,基本上就等於是: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也會叛變……


    當然一百美元的富蘭克林先生,其實也談不上濃眉大眼。


    但武鬆還是低下頭來,再次認真端詳了一番合眾國之父的尊容。


    招來雷劈的本傑明-富蘭克林先生,細節刻畫得極其生動。美刀的製版印刷水平,果然是相當地不俗。


    總之這家夥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所以,這家夥招來雷劈沒什麽好奇怪的。


    明明是覺得沒什麽好奇怪的,武鬆卻還是忍不住又多看了這張綠色紙片好幾眼。


    他的關注點忽然發生了轉移:這麽癡肥、禿瓢、浮腫病患者,且明顯有點娘娘腔,看上去不男不女的蠢貨,也能成為國家之父?


    這一刻武鬆腦海中不得不浮現起宋公明哥哥的身段和尊容……順便還聯想了一下自家那位親大哥。


    嗯!這個案例證明了天道不嫌棄某些人生來醜陋,也不嫌棄某些人做多了缺德事兒。


    那麽,問題跟著也就來了。


    天道或者眾神為一個國家選擇主宰者的時候,究竟是根據什麽標準來拔擢人類幹部的呢?


    既不是美醜,亦無關善惡。


    真相是能力?是胸襟?還是別的什麽莫名因素呢?


    這個課題嚴重超綱了。


    武鬆的腦子有點過載。頓時就意識到這不是自己該去認真思考的問題。


    湯姆及時幫我們鬆哥跳出了當前這次cpu運算力過載危機。


    他仔細尋思了一會兒,像個外交部發言人一樣,十分嚴謹地措辭說道:“招來雷劈的人,未必一定就是倒黴透頂者,也可能是受到命運女神眷顧的幸運兒。”


    “我覺得我們不妨從事件的結果來逆推其中的因果關係。被雷劈死的,那就是失敗者。沒被劈死,還發明了避雷針的,這無疑是令人敬仰的偉大人物。”


    湯姆所說的因果,就是初中課本上講的那個原因和結果。


    絕非佛學上神秘化的糾纏因果。


    但湯姆先生的漢語水平也就這樣了,也不敢對北美年輕人指望更多。於是武鬆進一步想到了更歪一點的地方去。


    “你是說因果嗎?”


    某個北宋npc陷入了沉吟模式,一本正經地跑去思考起一係列影響人類命運的大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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