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老的臉色變得來異常嚴肅。


    “我是文人,爾等卻不是。所以我不便出麵,此事須得交由爾等來辦,方能成就大功。”


    姚平仲和林靈素麵麵相覷,一時想不通這跟文人不文人的有什麽幹係。


    劉錡卻已經明白了範大老的意思。


    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長揖及地,“範大老高風亮節,小子由衷欽佩。此事牽連甚大,吾輩敢不從命?”


    姚平仲還是不懂,一臉懵逼地看著劉錡。


    林靈素卻已經有所省悟。


    “是也!是也!我大宋首先崇文,其次崇道。倘若由範大老出麵的話,這武博士恐怕是要藏私,不肯傾盡全力。”


    深深地看了劉錡一眼。


    正是這劉錡的出身來曆,讓林靈素忽然想通了這個關節。


    劉錡跟姚平仲出身不同。


    姚平仲是陝北當地的義勇社出身,一介草根。這大宋朝人民,無論權貴,還是庶民,都喜歡拉幫結社。


    趙官家首先在京師搞了個足球非株式會社,名叫“圓園社”。


    各地邊關,民間有力者,皆習弓,自辦所謂“弓箭社”。


    民間弓箭社,最早出現在山西雁門關內,以及河間府宋遼前線。


    蓋因官兵把關不力,無力阻擋南下打草穀的契丹人騎兵。於是莊戶人家,便自發組織起來。家家戶戶自備短弓,一有敵襲,打梆為號。鄉鄰之間,抱團互助,共同協防。


    到後來宋遼互市的生意越做越大,雙方大老都覺得這跨國貿易做得很爽,打草穀之事也就被雙方長官嚴厲禁止,不再發生。


    這民間弓箭社沒了敵人,漸漸就演變成橫行鄉裏的黑澀會暴力組織。


    水滸傳裏的史家莊、祝家莊,皆是如此。


    宋哲宗的時候,這弓箭社的力量開始明顯地膨脹,竟然敢於召集鄉民,暴力抗租,跟官軍對峙。


    於是官府將河北山東各地民間弓箭社,視如匪寇,強行殄滅。


    西北方向上的情形與河北山東就完全不同。


    範仲淹當年第一個看出來義勇軍的好處。便大力扶持這股民兵武裝力量。號為“勇敢”。由官府貼補其日用和武器所需。義勇軍這個詞,大約也就是老老範這時候首創出來的。


    百多年來,宋與西夏的戰爭一直不斷。於是這西北勇敢者,便沒有淪為賊寇。反倒擔綱了守護家園的相當大一部分戰鬥任務。西軍由此愈戰愈強強。河間府兵馬由此趨弱。


    西夏邊關廝殺了足足一百年,勇敢者之中,也分高下。


    其中身材偉大,戰技嫻熟者,也被拔擢為大小使臣。


    使臣,是大宋低階武官。隊將、部將、準備將、副將、正將,這麽一路升遷下來,最後可以論功升遷到修武郎,再升武翼郎、承宣郞。


    升到承宣郞武功大夫,基本上就升到頂了。


    這條升官樹,頂點就是承宣郞武功大夫。到了這個階級,升無可升。除非橫向轉職。這橫向轉職,就叫做橫行特轉。由皇帝親降恩旨,選入皇帝親衛軍體係。這可就難了。按例需要武功大夫實曆七年,還必須是邊任,並有五人以上保舉,通過磨勘審核,才可以轉遙郡指揮使。牛皋後來就是這麽一步步爬到遙郡指揮使位置上來的。


    如果姚平仲沒有機會麵聖,獲得皇帝的喜愛,基本上就終老於武功大夫這階級。當然,如果像牛皋那樣,追隨嶽爺爺身邊,在一場大的戰役中,獨擋一麵,殺出響亮的名聲來,引起皇帝的關注,也是可以的。


    劉錡的情況完全相反。


    劉錡的老爹本來就是節度使!


    這劉錡,其實從小可以去讀書,考進士當文官的。文官比武將吃香多了。


    也許是劉氏父子愛國愛邊疆,也許是生性好武,這劉錡才自幼跟著節度使爸爸,殺來殺去,走了這麽一條蠻吃虧的武將之路。


    劉錡就不像姚平仲那樣,到了承宣郞武功大夫之後,會麵臨橫行不能轉職的困境。


    劉錡的名字要上達天聽,不要太容易。


    皇帝本來就認得他爸爸。開玩笑,大宋有很多節度使嗎?統共就那幾個。所以劉錡到時候不存在必須醒目出名才能橫行的難題。他隨時可以橫行轉封指揮使甚至節度使。


    這麽一來,林靈素推敲了一下這大宋朝文武之間的奇怪關係,立即就秒懂了範徳孺的這個意思。


    這裏頭的潛台詞,十分感人,的確是隻可以言傳,不可以說穿。


    範大老這個意思……分明是覺得文官會辦砸了這件大事!武博士相關的煉鹽煉硝,有多麽重要,武官才會懂。此案落在文官們的手裏,隻怕會被拖延,被擱置,甚至被惡意埋藏。


    這道理,隻要是個去過邊關的文官,都會懂。


    現如今大宋以商立國,極度重視用商業手段來解決問題。一句話,隻要用錢能辦妥的事情,為什麽還要去考慮別的解決手段呢?那就用錢來解決唄!大宋最不差的,就是錢。


    所以西軍各級將士,現在要吃鹽,都不需要輜重兵馬去專門幫他們運鹽。


    西軍士卒將校,自己掏錢去買鹽!


    國家核定一本詳細賬目,把官榷鹽商運鹽遠近的成本,考校清楚,給出一個國家牌價。譬如某地運鹽便利,該地士兵每人每月給發二十文食鹽補助。某地運鹽艱難,當地士兵每人每月給發一百蚊食鹽津貼。


    士兵們拿了國家的錢,去買鹽。官榷鹽商們知道這裏有靠譜的銷路,積極性高漲起來,熱情跑去販售。有了這樣的主觀能動性,效率可比官府組織的後勤運輸大隊,靠譜多了。


    以勞役之名組建的運輸隊,民夫們自然是一路上怨聲載道,要用鞭子抽打,才能趕得上行程。


    用商人的趨利性做胡蘿卜,加以誘導。這就鬥誌昂揚,再不用鞭子來催促了。


    此外,這商業化模式還有另一般好處,就是創稅。這鹽商創稅也是極其可觀的。


    所以後世有些人吹噓大宋多麽輝煌,財政收入多麽可觀,就會被另一些人怒噴。這個官榷鹽商再加上收稅的套路,怎麽總感覺有點作弊呢?這錢本來就是國家發下去給邊關軍士買鹽的。官鹽的榷買權,也是官府特許給極少數優秀商人的。賣國家的鹽,收國家的錢,然後還課以重稅。這樣收來的稅,好像完全沒有什麽gdp,完全就是虛漲起來的流通泡沫,純屬賬麵好看?


    這泡沫經濟,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林靈素不懂。


    但林靈素非常明白,這利益驅動的鹽商團,辦事積極性,比勞役模式的運輸隊,高漲得多。甚至可以令人瘋狂!


    斷人財路,有如殺人父母。


    這大宋朝用這種商業化模式向邊關輸送包括食鹽在內的各種補給物資,已經不是十年八年,早已形成了全套的上下遊利益集團。


    你若是一下子掐斷,這許多人幾代人苦心經營,逐漸成熟起來的,這麽一條穩定商路,分分鍾會有許多人想要幹掉你!不隻是民間利益受到侵害的商人們想要買兇殺你!官府也恨不得你趕緊去死,因為稅收相應也被你減少了啊!


    所以範老大是英明的。


    這件事兒,還真不能交給文官來辦。文官,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那可都是拉幫結派的利益團夥啊。牽一發而動全身。分分鍾能把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兒,給你折騰成禍國殃民的嚴重罪案。


    這件事兒,隻能交給武官。


    隻有武官的心裏明白,原本是踩得開四石重弩的前線官兵們,因為長年食鹽攝入量不足,手軟得開不動二石輕弩,帶著一臉“我想不通”、“我死不瞑目”的鬱悶表情,成千成萬撲倒在蠻族鐵蹄下,含恨戰死,那指揮官的心裏會有多痛心啊!


    還有更痛心的事情,其實西軍精銳,早已明白這個道理。其實他們早已做好了大敵當前,寧願折壽,也要服食足量毒鹽,與強敵力拚到底的心裏準備。偏偏這敵人是騎兵,我宋卻稀缺戰馬資源。


    蠻族兵馬虛晃一槍,快馬加鞭地跑了,你為了臨時爆發戰鬥力,吃下的毒鹽也就特麽地白吃了。


    武博士的丹道實驗,一旦成功,絕不敢讓文官們搶先知道。


    得讓武將們優先掌握這個門道。


    隻有等到大多數基層官兵,都掌握了這個竅門之後,那時候,文官們就算有滔天的計謀,也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了。


    所以這件事情,出身於節度使這等大官宦家的劉錡,第一個覺悟。


    林靈素緊跟著也懂了。


    姚平仲身份低微,一輩子都在基層打打殺殺,還沒上過什麽正式的台麵。平生從未有過被高階文官陰過的悲傷體驗,一時懵然,不知所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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