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過後,這三個人在堂屋裏圍著一張大方桌,分別坐了下來。


    武氏父母早已不在,大郎就是一家之主,理所當然地一屁股坐上了主人席位。大郎帶頭落座之後,武二郎不用任何人指點,緊跟著坐到了左首第一位。


    蒯飛的心裏頭始終惦記著水滸英雄排座次這麽一個經典範本,心知這個時代的風氣便是理應如此。講究座次,這無疑是個很有內涵的傳統國粹,必須認真加以觀摩和學習。


    可是那水滸傳畢竟是明朝的小說了,施耐奄的徒弟就是羅貫中,水滸傳成書也就比三國演義早不了多少一點。施老師書中所描寫英雄排座次的那些套路,真的是北宋風尚?不是大明風俗?


    仔細想想,施老師在這個細節上應該不會寫錯。畢竟他是個元末明初的退役武將出身,解甲歸田之後客串成了大明寫手。大宋和大明之間,其實也就隻相隔一個元朝。蒙古人的大元帝國十分短命,對於元末明初的施老師而言,大宋其實是剛剛過去沒多久的事情,施老師寫起來應該是相當的貼近真實。


    所以,武二郎坐上左首第一位,想來也是很符合宋時規矩的。


    就好像電影裏蔣校長召開軍事會議的場景,校長大人當然是坐在橫頭主席位上,長長的會議桌兩邊坐著兩排國-軍-將-領。大種花家每一個小地主家裏,在堂屋裏落座的時候,都是同樣的套路。


    主人坐在上方主席位。


    自家人按長幼尊卑的次序,一順風地坐在左手邊。倘若有賓客來訪,賓客也要按照地位尊卑的次序,一順風坐在右手邊。


    此刻武家並沒有任何來賓,二郎是自家兄弟,並非什麽稀客,所以他不耐煩等待大郎夫妻兩個招唿,自己徑直就坐到了左首第一位。


    這些都是蒯飛感覺可以接受的大宋日常,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有點不可思議了……


    潘金蓮鬼神神差地,緊挨著武二郎,在武二郎的下首坐了下來。


    這場麵看起來就讓人感覺非常難受了。


    蒯飛的臉色頓時就變得相當難看!這也太扯了吧?大郎跟二郎基本上是挨著坐的,中間隻隔著桌子的一個拐角。這潘金蓮不來坐在自己老公的身邊,倒遠遠地跑去另一端,隔著一個武二郎,與武大郎遙遙相望。


    我讀書少!我個子矮!我天性懦弱!你們不要趁機欺負我啊!九娘你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傍上二叔?你這麽x氣外露,街坊鄰居們知道嗎?程頤老師知道嗎?大宋倫理允許嗎?


    話說這年月包拯、王安石、司馬光是早就入墓了,蘇東坡卻還沒有死。朱熹還沒有來得及開創白鹿書院。程頤卻已經在朝中當上了大官。


    隻是這程朱理學的偉大奠基人程頤先生,此刻並不在汴京。程頤大概就是不久前剛剛被蔡京擺了一道,明升暗貶,遠遠地調任到了陝西省西安京兆府。


    程朱理學已經露出了崢嶸的苗頭,暫時被蔡京一夥兒打壓著,尚未形成太大的氣候。


    總之,蒯飛此刻身為武大郎,對潘金蓮如此明目張膽地x氣外露很看不慣,他是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綁上了程朱理學的戰車,堅決抵製北宋婦女界目前的歪風邪氣!


    蒯飛此刻就在琢磨著:這話究竟應該怎麽說出口呢?武大郎不過是一個蒸饅頭的布衣廚子,嘴裏頭忽然說出些程頤先生尚未推廣的倫常理學思想,以此來教育不知廉恥為何物的潘金蓮女士,這麽玩,真的合適嗎?


    卻沒想到武二郎主動幫他解了這個圍。


    潘金蓮的身子軟綿綿的,眼看就要倚在二郎的肩膀上。


    二郎推開椅子,霍然跳了起來。


    一本正經地衝著嫂子拱手作揖,口中言語道:“俗話說長兄如父,現如今爹娘不在了,哥哥就是這一家之主,嫂子便是主母。還請嫂子上座。”


    武二郎這個意思,就是讓潘金蓮坐到武大郎的旁邊,跟大郎一起共掌主席位。


    看得出來,二郎對金蓮做出來這個明目張膽傍二叔的不雅之舉,也感到頗不耐受。他這是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強行捧高了嫂子的身份地位,硬要讓嫂子老老實實坐迴大哥的身邊,不要傍在二叔的這一側肩膀上。


    蒯飛的心中感覺十分欣慰。


    我家這個二郎啊!拳腳功夫也許比武鬆差了一截,這好男兒看重兄弟情誼,絕不肯為美色所惑的英雄氣概,倒也不輸給那個傳說中的武鬆。


    武二郎雖然這麽表明了態度,潘金蓮卻並不肯輕易認輸。


    她粉臉泛紅,含著羞,恨聲說道:“呸!我才不是什麽主母!叔叔你去江湖上闖蕩,一去便是三年,並不知道家中的這些長短。我也不是你哥哥三媒六證娶迴來的正經嫂子。不信你問你哥?他可曾為我說過媒下過聘?我跟他可曾拜過天地高堂?沒有!他什麽都沒為我做。隻因我並非良人家的好女兒出身,你哥哥待我並不如何尊重。”


    關於她所抱怨的這一節,蒯飛也是剛剛才第一次聽說,一時還來不及詳察這個版本的真-潘金蓮出身本末。


    按水滸傳裏的說法,這潘金蓮原本是清河縣王大戶家的使女,隻因跟主人有染,被主母攆了出來。這主母卻是個極其毒辣的角色,平生最恨小三,不單單把金蓮攆走了事,索性把她配給了當地最矮最醜的三寸丁穀樹皮。這才算是十分解恨。


    此事在潘金蓮看來自然是奇恥大辱,武大郎卻是傻人有傻福,平白無故撿到了這樣一樁大便宜。


    細推起來,潘金蓮(鄧九娘)所做的抗辯倒也有幾分道理。


    雖然這個真實位麵的鄧九娘並不曾做過甚麽清河縣王大戶家的使女,但她之所以不幸落入武大郎之手,其中的根由,跟書中的設定倒也相差無幾。


    鄧九娘的父母起先都是極其懶惰的自耕農,既不擅耕耘,又沒有別的什麽傍身的手藝。鄧父好吃懶做,嗜賭如命,十賭九輸之後敗盡了鄉下的田產,不得不來到汴京城裏做一個專門幫閑的破落戶。鄧母貪慕虛榮,耐不得這三餐不繼的苦日子。於是這不靠譜的母親便去揭了官府招募佃戶的榜文。


    說起來大宋朝廷擬定的這套佃戶政策,本來是相當的高明。官府收購那些閑散疏耕的土地資源,作為公田,讓失去土地的破落戶們以契約佃戶的身份進行耕種。這正是後世“長工”一語的由來。


    按照德國大胡子老馬的說法,這在當代其實還是一種蠻先進的生產關係。


    無奈何!任何優秀的政策都需要廉明公正的吏治來維護。大宋吏治腐那個敗,再好的政策也會變成吃人的火坑。


    於是鄧家三口兒便跳進了北宋曆史上最有名的這個佃戶政策大火坑。


    這其中的貓膩實在太多了,一時也說不盡,隻說第一個負責辦理這項重大改革政策的人,就是大宦官楊戩。主掌這項工作的機構,就是臭名昭著的“西城所”。


    再說一件事:大奸宦楊戩親自負責的西城所項目,慣愛將良田誣指為荒地,然後按照國家墾荒製度“依法”充公。這其實就是公開的掠奪。此舉令得當代常有“朝為富家翁夕作乞丐郞”的說法。宋江起義,這起因其實就是西城所把梁山泊這塊地方也誣指為荒地,強行納入了國家公田目錄。既然是公田,那麽耕作者就要繳納相應的租金。梁山泊的漁戶們原本是自給自足的自由民,打的是祖傳的魚,種的是祖傳下來的自留地,憑什麽無緣無故要交租?


    官府要收租,漁戶要抗租。於是黃世仁就必定帶著民團來抓走楊喜兒,賭債肉償,以人抵租。事情鬧到了這個份兒上,漁戶們想不造反都不行了。說起來,這正經曆史上真實的梁山泊農民大起義,跟建國早期黑白老電影裏“白毛女”裏頭的橋段幾乎是一模一樣。


    楊戩和他的西城所,不折不扣就是大宋版本的黃世仁。雖然楊白勞欠債不還,確實也有些不大不小的過錯。但是梁山泊的好漢們,在正式舉旗造反之前,是沒有任何過錯的。他們本來就不欠租子。是楊戩和他的西城所,以及楊戩之後的繼任者,以蠻不講理的手法,強橫鯨吞民間私產,楞將當地人大好的私產,誣指為公田,繼而引發了暴力強征和武力抗租的激烈械鬥。


    宋江後來為什麽要接受招安?也就因為宋徽宗的秉性其實並不怎麽壞。聽了李師師幫宋江吹過的枕頭風之後,心知是西城所將順民逼上梁山之後,這位風流皇上立即下旨處斬了負責西城所工作的宰相級貪官。


    徽宗大大在此事表現得如此有誠意,宋江頓時失去了當初造反的理由,當然要接受招安。這招安當然不是免費的,畢竟梁山賊寇傷害過辣末多的大宋官兵性命,於是宋江必須去打方臘。在這個環節上,曆史和小說倒是大致有些相似。


    鄧家三口人不幸生逢亂世,一頭撞進了西城所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裏來。


    西城所這個坑,可比水滸傳裏王大戶的那位妒妻,厲害百倍千倍。


    身為佃戶,鄧家三口兒根本拿不到地圖上標注出來的理論田產——那些所謂的公田,此刻還掌控在山東河南兩個改革試點省份一眾英雄好漢的手裏。官府目前隻是在名義上掠奪了大宋順民們的田產,山東河南的英雄好漢們,此刻正在與官府鬥智鬥勇,每逢春耕與秋收,一年兩次不斷循環著可歌可泣的暴力抗租鬥爭。在高俅童貫點檢十大節度使十路兵馬合圍梁山泊之前,這抗租鬥爭僅僅止步於暴民圍攻鄉政府,暫時還沒有上升到井岡山起義的那個戰略高度上來。


    於是,鄧家雖然跟西城所簽訂了佃戶長工契約,卻無地可耕無魚可打。(來自汴京的佃戶想去梁山泊種田打魚?先問過阮小七手裏的鋼叉答不答應。)


    沒有耕地沒有打魚就沒有收入,但這契約上厘定的租子,還得照交。


    一個銅板都不能少!


    什麽叫官僚?這就叫官僚!西城所才不管你為什麽拿不到耕地。地圖上指派給你了就是你的。現如今主管中央財稅工作的中南海特派員親自駕到,你還敢抗租?你知道“死”字有多少筆劃嗎?


    (主持西城所工作的第一期幹員都是楊戩手下的小太監,他們的確是日日夜夜服侍皇上的近臣。那都是貨真價實的中南海特派員。就好像白居易賣炭翁裏頭那兩個慣愛強買強賣的大內高手。)


    可憐鄧九娘年方二八,便被西城所十幾個大宋朝大內少年高手,挨個兒狎玩了一遍。還好這些全都是大太監楊戩手下的小公公,他們木有小jj,並沒有順手奪走九娘的童貞。


    鄧九娘被西城所玩殘之後,不要錢免費賞給了蒸饅頭的武大郎。隻因為武大郎的饅頭有嚼勁,口感相當不錯,小公公們用一個大美女換來日後若幹年永遠免費的高品質手打麵食。


    這樣的婚配關係,又如何可以三媒六證?原版那個軟弱善良的武大郎,又怎敢將此事祭告天地祭告列祖列宗。


    所以從鄧九娘的視角看起來,武大郎日後倘若發達了,必然是要重新明媒正娶,另迎一位良家女子進來做正室的。九娘在武家混的再好至多就是個側室。混不好也就是個丫鬟的命。這苦日子過不下去呀,真心是讓人心中絕望。心裏存著各種怨恨,這是必然。


    早聽大郎說起過武家二郎在江湖上薄有些微名,結交過南來北往各路英雄豪傑,在沒有見到武二郎之前,其鄧九娘的心裏早就有了些未來美好的願景。


    這個願景當然沒有大話西遊裏紫霞姑娘說得那麽高大上。


    鄧九娘的願望很簡單:大王!快來搶走奴家!奴家願意跟您上山落草!去到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小山頭,遠遠逃離這個要遭雷劈的西城所。


    武二郎看起來其實並不像是個山大王的模樣……


    不過鄧九娘心裏先入為主,早就認準了:你雖然不是山大王!但你肯定認識一個甚至不隻一個山大王!快帶我離開這裏,求求你帶我一起裝逼一起飛!隻要逃出眼前這個萬惡的大火坑,要奴家做什麽都可以。


    鄧九娘的這番心事,武大郎是不知道的,蒯飛當然更不知道。


    武二郎卻已經略略知悉了一小部分。


    也就是蒯飛在小廚房裏替二郎煨烤狗皮膏藥的時候,九娘偷偷地掐了二郎一把,低聲下氣,十分懇切地說了這麽一句:“叔叔!嫂嫂如今有一事相求,請叔叔務必要應承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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