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又是一年的冬天了,秦良玉感覺時間飛快,似乎比之前的人生過得更快些。


    迴頭望去,自己還能清晰的記得那一天。


    師傅騎馬在前,師娘和自己並排騎行在後,後麵跟著一小隊人馬,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


    邁進戚府大門,自己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新鮮的到處看個不停。


    那些光影栩栩如生,仿佛這一切就發生在昨天。


    迴過神來,低頭看了看正趴在書案前弓著身子筆耕不輟的戚繼光。


    才不到兩年……


    那個意氣風發精神矍鑠的老人就已經變成這幅模樣了啊。


    兩個月前,戚府上下就都知道了那次聯名舉薦的結果。


    新到任的蓬萊知縣特意登門,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給了戚繼光。


    自打那天之後,戚繼光就很難再完整的說出一句話來了。


    秦良玉知道孫承宗的父親被罷官了。


    他們一家都是河北人,自然也不會在蓬萊久留。


    臨行之前,孫承宗與她在戚府門口匆匆一別,口中仍舊對那兵書贈予一事謝個不停。


    由於被嚴重的肺病折磨著,每吐出一個字甚至於唿吸,對於這位老人來說都要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不過他仍舊堅持著沒日沒夜的工作著。


    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但仍舊夙願未了。


    戚繼光隻能奮筆疾書,與時間賽跑。


    已經是臘月的夜晚,秦良玉掌燈伺候在書桌旁,靜靜看著師傅不停書寫著。


    過了也不知道多久。


    戚繼光長出一口氣,手一鬆,毛筆從掌中滑落。


    擔心師傅的狀況,秦良玉趕緊湊近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戚繼光的鼻息。


    “這第二部兵書……為師已……經寫完了……”


    重新睜開汙濁的雙眼,戚繼光一麵拿起手帕捂著嘴,一麵艱難的說著。


    秦良玉眼角噙著淚,輕聲道:“師傅……”


    “為師的心願已了,可以……”


    可是他沒能說完這句話,戚繼光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咳嗽。


    仿佛要將他的心肺都咳出來的咳嗽。


    王婆婆聞聲,立刻從側屋闖進書房。


    看了眼不停咳嗽著的丈夫,走上前來。


    戚繼光咳了一會兒,似乎是舒服了一些。


    調勻唿吸,衝關切看著自己的夫人潸然一笑:


    “夫人,你跟我這麽多年,天南海北的走著,我去哪兒你也去哪兒。奔波一生,卻沒能讓你過幾天安生的日子。”


    頓了一下,神情惆悵:“為夫……對不住了。”


    戚繼光艱難的說著,看著妻子的目光之中滿是憐愛和疼惜。


    “老爺,別再說了……”王婆婆早已是淚眼婆娑,淚珠如雨下。


    紅著眼搖頭道。


    “你給這千千萬萬的天下人帶來了安生日子,這就足夠了。”


    戚繼光微微點頭,接著又看向秦良玉。


    “玉丫頭,從今而後,你要靠你自己了。”


    “師傅……我……”


    秦良玉已是泣不成聲,她試圖把心裏所有的話都倒出來,說給戚繼光聽,卻發現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不管你做什麽決定,師傅都相信你都是為了天下大義,不用多慮,盡管放手去做就是了。”


    握著戚繼光皮包骨頭一樣的右手,秦良玉重重點了點頭。


    說完這一切,仿佛耗盡了戚繼光全部的力量。


    他無力的坐在椅子上,又一次合上了眼。


    隻聽他喃喃低語道: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聲音細若蚊蠅。


    深吸一口氣,重新睜開眼,顫巍巍的拄著拐棍從座位上站起。


    秦良玉淒然的看著師傅,看著他灰白色的胡子,鬢發還有滿是皺紋的額頭。


    想把這一切都深深的印在腦海裏,好讓自己永生不忘。


    戚繼光的眼神逐漸黯淡了下去,左手輕抬一下,旋即落下。


    “你出去吧,師傅想休息了。”


    說罷,被師娘攙扶著,走向了書房之中的臥榻。


    萬曆十四年的臘月初七,整個大明都在忙碌著準備即將到來的春節。


    上至皇家貴族,下至貧民百姓,所有人都沉浸在一派喜慶之中。


    他們要慶賀,這一年雖然年初天氣有些異常,但總的來說,又是一年風平浪靜的盛世之年。


    大明國祚已是兩百有餘,但似乎仍舊保持著活力。


    這種情況讓所有人都覺得,王朝興替已經成為過去,生活一定會永遠這樣,一天天的越來越好。


    整個蓬萊便都下起了鵝毛大雪。


    秦良玉離開戚繼光的書房之後,沒有迴屋,而是一直坐在書房門口的一個石凳上。


    就這麽靜靜看著書房的大門,像個雕塑一般。


    積雪在她周圍還有她的身上越堆越厚,甚至都能讓她感覺到沉甸甸了。


    她的雙眼呆滯空洞。


    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跟她沒有關係了,隻有房間裏那個垂暮老人的生死才是這人世間唯一值得關注的事。


    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雪仍舊未停,也絲毫未見變小。


    過了一會兒。


    咯吱一聲,書房的大門打開。


    師娘王婆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站在門口。


    她的雙眼渾濁一片,眼眶已不再紅腫,似乎是看著遠方,又似乎是看著門口的玉丫頭。


    秦良玉也顧不上已經凍透了的身子,麻木的雙腿,她用盡全力,霍地站起身來。


    身上的積雪簌簌落下,撒在她的周圍。


    王婆婆嘴唇輕啟,:


    “你師傅……已經走了。”


    轟的一聲。


    秦良玉腦袋裏一片空白。


    她張了張嘴。


    卻發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婆婆眼睛一閉,像是被什麽東西抽走了全身力氣一般,悄然無聲的歪倒了下去。


    秦良玉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扶住了她。


    ……………………………………………………………………


    史載,


    萬曆十四年(公元1587年),河南道禦史傅光宅上疏朝廷,建議再度起用戚繼光,結果不僅遭到朝中當權派的嚴厲拒絕,連他本人也因此受到奪俸的處分。


    在這種惡劣的政治環境和貧困(你沒看錯,貧困)的折磨下,萬曆十四年十二月七日(公元1588年1月4日),戚繼光的肺病突然病發。


    第二天清晨,即公元1588年1月5日,一代名將病逝於蓬萊故裏。


    這位身為特進光祿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的一品高官,死後朝廷竟杳無聲息。


    直到兩年後。


    他的長子戚祚國到京師懇求恤典,朝廷才不情不願的下詔祭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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