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裏的東西不少,但因為是軍品做工,即使風化嚴重,但纖維還保持著很穩定的結構。沈喻戴著手套,一寸一寸地順著拉鏈的邊緣將背包剪開。


    我站在她旁邊,幫她一件件把包裏的東西接住、拿出來。


    包裏麵大多是考古用的隨手工具,有兩柄尺寸不一的手鏟子,一卷皮尺,從小到大、號碼齊全的一袋刷子,還有皮尺,一袋白灰。


    往裏麵翻,還能撿出來削尖的筷子(用來清理人骨)、鉛錘、水平儀,還有一包釘子,一卷線繩,一支英雄牌鋼筆和一瓶墨水。


    再往最下麵翻,沈喻拿出來一個錢包。


    大概歲月已久,錢包的皮革已經黏在了一起。我怕損毀證物,所以慢慢搗鼓了五分鍾才把它打開。


    錢包裏有一遝舊版的人民幣鈔票,角落裏還有兩個一元硬幣。


    我數了數,一共一百二十七塊錢。


    錢包裏還放著一張彩色照片,上麵有知性溫柔的女人抱著一個呆萌呆萌的男孩。他瞪圓了眼睛,使勁盯著鏡頭,仿佛那裏有什麽特別吸引他的東西似的。


    不用說,這肯定就是舒雲抱著小時候聞廷緒的照片。可惜我認識他的時候,他的眼神就再也沒有如此清澈了。


    真是世事多變,造化弄人啊。


    沈喻忽然低聲驚唿一聲,我看到她的肩膀緊張地略略顫動著。不用說,她肯定發現了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


    果然,她特別謹慎地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厚厚的硬殼本子。本子是a3大小,外殼的邊緣還被磨白了,可見當初主人是多麽頻繁使用它。


    本子外圍有個自己縫在殼子上的鬆緊帶繩套,用的正是以前最常見的紅白色鬆緊帶,這樣每次寫完東西,都能把本子和筆、書簽一起繃在裏麵,不容易散落東西。


    這倒跟現在網紅本子的設計十分相像,一看就是心靈手巧的舒雲的傑作。


    沈喻想抻開鬆緊帶,沒想到剛一使勁,裏麵的猴皮筋就“啪”的一聲斷了。


    看來許多年過去,在沙漠裏風吹日烤,二十多年前的東西已經變質許多。


    沈喻嚇了一跳,她緩了口氣,我知道,這筆記本肯定有聞牧山親筆所寫的東西,其證據意義之大,絕對不容許它有絲毫的損壞。


    柏芽兒也緊張起來。


    “聞總說了,一定一定要保存好證據——這是比他性命都重要的東西。”


    沈喻點點頭,其實我們本來可以等著交給警方處理的。但此時此刻,無論是我、沈喻還是聞廷緒,根本等不及就想揭開真相。


    柏芽兒拿過一罐噴霧來,在筆記本側麵連著噴了幾下,說:“這是進口的紙張緩解藥水,能有效分離粘連、脆化,不過得稍微等上三五分鍾。”


    沈喻看看表,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現在已經十點半鍾,今天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那罐噴劑果然有用,磨刀不誤砍柴工,稍等片刻之後,果然,打開筆記本內頁比預想的省事了許多。


    但讓我們失望的是,聞牧山的這個筆記本並不是私人日記,也不是工作日誌,它更像一種專業性的隨筆,是對考古中間遇到的種種難題和解決方法的一種記錄。


    聞牧山的筆跡比我想象的要娟秀一些。他用特別端正的鋼筆行書記錄著工作中的種種,雖然歲月變遷,紙張和墨水的顏色已經改變許多,但還是能從字裏行間看出這個人的品行、操守、乃至對人生的態度。


    這是一個做事一絲不苟、做事追求極致的人。


    平時我們做速記,或者記東西,都盡量用簡化字,甚至用同音異義字來保證速度,至於標點符號,那基本上是毫不注意的東西。


    但聞牧山不同,他很認真地書寫著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從筆墨的顏色可以看出,如果前麵有點錯的標點,他甚至也會在後麵發現它,並且校正過來。


    而且從字與字之間的連接來看,他的手速極快,就算寫好了每一個字,也沒有耽誤他記錄的速度。


    盡管都是一些工作上的問題,但如果留意的話,我們依然能從字裏行間發現端倪,從而還原出事情的原貌。


    比如說發現西夜遺址的準確時間就有記錄。


    因為翻到日誌中間,就可以看到如此一段話。


    “大漠行走十六天,人馬疲憊不堪,團隊精神幾近崩潰,若非今日發現遺址,此次必是一場徒勞無功、靡費公帑之旅……”


    接下來,聞牧山總結了在沙漠裏尋找遺址的經驗。


    “一、不要孤軍深入,盡量扇麵形搜尋;二、重視等高線,沙丘移動會影響路程;三、保留返迴補給基地的合適距離,生死是小,軍心是大,破釜沉舟,未必是好事……”


    聞牧山一行從喀拉亞吐爾出發進入沙漠是在九月十日,所以十六天後就是九月二十六日,也就在這一天,人困馬乏,幾乎崩潰的考古隊終於發現了西夜遺址。


    緊接著往下翻,就是聞牧山和費唐兩個人商量如何勘察遺址,要不要進行保護性挖掘的事情。因為一旦挖掘,勢必對封閉的文物造成破壞。


    他們倆糾結的點在於,這座城自從毀壞後,似乎從來就沒有再被人發現過。


    整個城都沒有後來被挖掘、盜竊過的痕跡,就連曾經到過喀什,在沙漠中到處探險、搜刮、搶掠、販賣文物的斯坦因博士,當初也應該沒有發現這個地方。


    費唐很快確認這就是西夜都城唿犍穀的遺址,兩個人在遺址裏發現,這座城市裏的寺廟都被拆毀了,毀壞的原因是要建造更大一座神像。


    但聞牧山對此不以為然。


    “……廢墟中發現塑像殘肢,推算其高度百米以上也有可能。泥塑雕像在大風沙中必然不能持久,像倒城塌也屬正常。


    “西域諸國,唐時多興建佛寺、摩尼寺、祆廟等,未有建大佛像者。武後時期造通天佛像,也晚於西夜幾十年。此小國寡民,為何建造塑像,又仿效何人?”


    再往下麵,聞牧山寫上了“巴米揚大佛”五個字,又打上了一連串問號,然後又是並排的三個巨大的驚歎號。驚歎號後麵是兩個被反複勾描的大字——


    “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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