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工的肩膀上,趴著一條奇形怪狀的東西,那東西有蛇一樣長而柔軟的身體,它頭上還有兩支嫩嫩的角,而且長著四條腿,分明就像一條蟄伏在地下的幼龍。


    餘以清看著那條小龍,小龍身上好像沒有鱗片,它的眼睛很小,骨碌骨碌的,說不清是在跟她對望,還是在自己琢磨什麽心思。


    “小餘,幹嘛呢!”林瑛在前麵輕輕吼了一聲。餘以清這才晃過神來,她急忙伸手,想趕緊抓住這條小龍。


    可是那小龍早感覺到來者不善,它忽然把身子一縮,然後嗖嗖嗖沿著李工衣服爬下去。


    小餘這才醒悟過來,連忙上前堵截,不過小龍卻一搖尾巴,倏地就消失在石板的縫隙之中。


    小餘跑到石縫前,用手電往下照去,可石縫底下應該還有縫隙,她尋了半天,但那神物豈能常見,它大概早就潛入深淵,再也不見了蹤影。


    餘以清懊悔地狠狠一拳砸在石牆上。林瑛走過來看看,李工和馮科長猶自慌神。


    馮科長心神不寧地說:“剛才上麵機器轟鳴,下麵開燈亂晃。這下好了,驚動了黑龍的子孫,驪龍一動,必將食人……”


    跟在林瑛後麵的小章忍不住了,他停住腳步,側著身子退到馮科長身邊,狠狠推了他一把。


    “你個戴眼鏡的老書生,烏鴉嘴沒完了吧?你是不是盼著我們死呢?!”


    韓毅聽小章開口,又是渾身不自在。


    “你身為一個警察,怎麽那麽怕死呢?”——都是嘴上不饒人的主兒。


    還沒等林瑛開口,小餘早就煩了,她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推開正在吵架的兩個大老爺們兒。


    “對嘴有意思嗎?還沒走到墓室呢,一條長蟲就把你們給搞惱了?!”


    林瑛走過來,把小章拉了迴去,然後對馮科長說:“老馮,你一個政府人員、學術權威、資深人士,怎麽反而最早沉不住氣?”


    三個人都低下頭去不再說話,林瑛走到隊伍前頭,繼續前行。不知是古墓的原因還是心理素質不過關,她自己也開始有些神煩意亂。


    墓道的盡頭,果然又是一塊黑板岩。黑板岩上依然刻著幾個漫漶不清的字,不過這次的字體是篆書,而且字號比較大。


    林瑛連蒙帶猜就認出了這幾個字,不過她還是忍住沒有念出來。她打著電筒,朝拐彎處照去。


    這次又是一連串的台階,不過與上次不同的是,台階又陡又長,手電筒的光根本照不到盡頭,就好像是——延伸到地獄裏去的一樣。


    馮科長此時已經走到黑石前麵,他倒是不管不顧,直接朗聲念著上麵的字。


    “身後人間,足下黃泉。生民止步,求命便還!”


    小章恍然大悟:“這意思是說,如果想活命,就趕緊掉頭迴去……”


    “那你請迴吧。”韓毅又跳了出來。


    “哎,你這個人……”小章指指點點的。


    林瑛看著隊裏這些人,他們在地麵上都沉靜安穩,包括麵對無臉男的時候都不曾慌亂。但在墓道裏走了一段,每個人好像性情都變了……


    其實她自己也有所改變,她的忍耐閾值愈發低了。


    作為一個副隊長,她平時要麵對的,不僅僅是案情。如果隻對付案子,那一切都簡單多了。


    她每天案頭上還擺著公文、還要應付各種冗雜的公務,還跟各式各樣、各個部門的人打交道,還要操心辦案經費……


    這些年經濟條件改善了很多,但想當刑警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她聽前輩們說過,以前警局去招聘的時候,最體麵、最火爆的職位就是刑警,大家都擠破頭想進刑偵隊。


    “警察是幹嘛的,是抓壞人的!他們為什麽想當警察,就是為了抓壞人,那時候大家都這麽想!”


    可後來不同了,西方有句諺語很形象——錢說了算。


    刑警隊吃苦受累,還沒有收入(不能罰款),而且麵對的都是人間醜惡——血腥的屍體、變態的兇手,還有隨時而來的危險。


    而且許多時候,老百姓也不是很理解你。


    辦案需要程序,需要證據,需要邏輯,需要推演。但往往一件案子發生後,幾個網絡大v根據不多的信息帶帶節奏,全國人民仿佛頃刻之間就都把案子破了。


    ——“警察都是幹什麽吃的?兇手不就是某某某嗎?趕緊去抓啊!等著過年呢?”


    ——“這麽簡單的案子,三歲小孩都知道怎麽迴事,警方還不破案,後麵肯定有黑幕!”


    林瑛想告訴這些人的是,有時候即使兇手自己承認殺了人,警方也不能將他定罪。


    現在相比以前,司法體係已經進步了很多,輿論監督也成長了起來,如果證據鏈不完整,貿然抓人收監的話,檢方都不會起訴,更別說能把人送到法院上審判了。


    而且,警方不光麵對著普通人的質疑,他們辦案更有著各種程序上的壓力。


    比如今天,盡管馮科長行政級別低,但他作為文保部門的人在場,隻要他不點頭,那警方貿然開墓檢查在程序上就通不過。


    即使把案子破了,因為程序瑕疵,你後麵的工作也不可能做好。


    公文流程裏有種程序叫做“會簽”,就是經常需要八竿子打不著的部門來提供專業意見,分散責任風險。但在會簽過程中,有一個環節被提了意見,整個流程就基本上一路坎坷。


    簽字的是人,人不光有理智,也是有情感的動物。


    所以,想辦好一件事,不光需要執著和能力,也需要照顧每個人的體麵和情感,需要對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態度進行忍耐。


    所以今天整個下午,林瑛都在忍耐馮科長的學究氣和遲疑症。


    但當她走到這個墓道深處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越來越不想忍耐了。她看著團隊裏的這些人——好像除了小餘靠得住,其他人都在自顧自地說著,鬧著,擔心著,炫耀著,或者恐懼著。


    他們根本沒有一點兒合作的精神!


    林瑛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枚炸彈,而且還是定時炸彈,根本不需要引信就能爆炸。


    她仿佛都聽到心裏那種滴滴答答的倒計時的聲音了!


    但林瑛還是做了一個深唿吸,她忍住了將要噴出來的怒火,指著深不見底的台階,用克製但又激憤的聲音問:“你們還想跟我下去探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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