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將她的身世娓娓道來,原來她從小就是個棄嬰——以前還沒有二胎政策,所以一些重男輕女的愚昧地區,要麽就是提前b超檢測性別,若是女孩就選擇流產;要麽就是生出女孩來偷偷拋棄,這樣就可以再生一胎。這也是如今男女比例失衡的重要原因之一。


    芮千縵從小的記憶就沒有家人,帶著她的人是一個老乞丐。


    老乞丐說,她是撿來的。但具體從哪裏撿來,他一直守口如瓶。


    “這是規矩,那些人已經不要你了,所以知道的越多,你心裏越難受。”老乞丐對她解釋。


    老乞丐瘸著一條腿,他帶著芮千縵走街串巷,隻要吃的、要穿的。別人看到一個老人帶著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也往往更愛施舍。


    也有人會給老乞丐鈔票,但他總是搖手說:“我是要飯的,不是要錢的。找上門來要錢的人,那是討債的,不是要飯的。”


    這句話往往會引起施主的更大好感,他們經常會弄點兒好吃的,或是一些零食,塞幾件衣服,要不就是一些能換錢的東西給老乞丐。


    除了乞討之外,老乞丐也撿廢品,賣破爛兒,雖然風餐露宿,過得艱難一些,但老頭兒心疼她,芮千縵也沒覺得有多苦。


    可是她七歲那年,老乞丐忽然病倒了。病來得很急,一向身子骨很好的他莫名其妙就發起了高燒,然後渾身抖得就像台風裏的樹葉。


    芮千縵從老乞丐錢包裏掏出一疊髒兮兮的錢,去藥房拿了藥,用涼水喂他吃了。大概是退燒藥起了作用,他裹在破棉襖裏,出了一大身汗,然後掙紮著張開眼睛,朝小女孩招手。


    “縵兒啊,你過來。”


    芮千縵跑過去,抱著老乞丐直哭。


    “爺爺!”


    老乞丐沒說話,他指指自己一直帶身上的一個包裹。芮千縵會意,跑過去給他拿過來。他伸出幹巴巴的手,解開包裹,哆嗦著拿出一條花花綠綠的小被子。


    “這是撿你的時候,包著你的繈褓。”老乞丐指著被子上繡著的字兒說。


    老乞丐不是文盲,他也教過她認字,還教她用小木棍兒在地上寫自己名字。她看到繈褓上繡著的正是“芮千縵”三個字。


    “興許是你娘繡的。”老乞丐聲音也幹巴巴的,好像渾身的水分已經蒸發完了似的。


    芮千縵拿著小被子,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


    “縵兒,我不行了,要飯都要到了八十歲,沒病沒癱過,知足了。我死了之後,你誰也別信,也別跟著別人走。你拿著這被子,去找警察,他們會安頓你的。”


    芮千縵哭得更厲害了。


    老乞丐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他側歪著躺下,又瑟索著縮進破棉襖裏。


    “聽到了吧?誰也別信……”他眼睛已經睜不開了,但嘴裏還嗚嗚地叮嚀著。


    第二天早上,老乞丐身體就凍僵了,涼得就像冬天的柏油馬路似的。


    芮千縵想把爺爺安葬了,但她哪裏來的力氣?她想起了爺爺的話,於是拿著那條被子,跑著去找警察。


    她跑過一條熙熙攘攘的大街,又拐上一條小街,拐了好幾個彎,依然不知道警察在哪兒。


    以前都是老乞丐帶著她,他心疼芮千縵,從來不叫她做什麽事兒。所以芮千縵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什麽事兒。


    她轉著轉著,就轉進了一條死胡同。死胡同兩邊都是亂糟糟搭起來的彩鋼房,滿地都是髒兮兮泛著白沫的汙水。


    芮千縵找不到警察,所以急得哇哇大哭起來。


    一個麵皮白淨的男人發現了她,他看看旁邊沒人,便走了過來。


    “小丫頭,你哭什麽啊?”


    “爺爺死了,我要去找警察。”


    白淨男人愣了一下就笑了:“你算找對人了,我就是警察啊。”


    “啊?你是警察嗎?”芮千縵止住了哭聲,她把手裏的小被子遞給那個人,“爺爺說,這是撿我的時候,裹著我的被子。”


    白淨男人接過被子,看著上麵的字說:“這是什麽千什麽來著?”


    “芮千縵,爺爺叫我縵兒。”


    “知道了,縵兒是吧?你跟我走吧,放心,叔叔是警察,叔叔會保護你的。”


    “可是,爺爺死了,他還躺在橋洞子裏。”


    “放心吧,我打電話,叫別的警察幫著把他埋了。”


    白淨男人領著芮千縵走,他找了個路邊的飯館,要了兩大碗燴麵,自己一碗,給芮千縵一碗。


    芮千縵狼吞虎咽地吃完那碗麵,吃得滿頭大汗。她喝麵湯的時候又過來了一個男人,男人長著絡腮胡子,他拿出一疊鈔票,白淨男人點完鈔票,就站起身來。


    “縵兒,叔叔要迴去幫你埋爺爺。你到時候跟著他走。”


    七歲的芮千縵跟著絡腮胡走,絡腮胡帶她上了一輛破破爛爛的中巴車。她從來沒坐過汽車,搖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芮千縵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又迴到了乞丐堆裏,周圍是一群不大不小的孩子,還有幾個兇巴巴、惡狠狠的大人。


    “細皮嫩肉的,長大了能賣個好價錢。”一個臉上有好幾道疤的男人走過來,用粗糙的手使勁捏著芮千縵的臉說,“先給老子去討錢,迴本了再說!”


    從此,芮千縵就被逼著跪在天橋上要錢,天氣很冷,有時候跪上一天,她的膝蓋都被凍僵,收工時站都站不起來,隻能被小頭目硬邦邦地拖走,就像拖著半截子木頭似的。


    幸虧疤痕臉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妮子坯子好,不能弄殘疾了,殘廢了將來就賣不出價錢了。”


    疤痕臉給她換了份差事,他讓她穿上幹淨點兒的衣服,在火車站裏討錢。火車站裏暖和,人多,又能活動,加上她天生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所以每天都能要到不少錢。


    “這閨女,有出息,簡直是我的搖錢樹啊。”疤痕臉數完錢,唿嚕著她的頭發,有時候還把涼颼颼的手順著她的脖子伸下去。那手冰冷得如同死人爪子,她一想起來都會渾身哆嗦。


    “給她多吃點兒,吃好的,讓她趕緊長個子,早點兒熟透咯。”疤痕臉盯著她白皙的脖子,吸溜著口水,獰笑著說。


    周圍的男人們也跟著嘿嘿笑著,笑得芮千縵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火車站裏人來人往,魚龍混雜,所以疤痕臉派了小頭目,盯著在裏頭要飯的兩三個孩子。


    有一天,芮千縵拿著飯盆,正沿著站裏候車的長椅挨個兒乞討。她走到一個戴著眼鏡,穿著呢子大衣的男人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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