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恍然大悟。


    冉奮強在鎮子上口碑一直很好,他踏實能幹,更是數一數二的孝子。


    他若不是自知壽不久矣,應該不會鋌而走險,犯下如此大罪。


    我不禁又迴想起他父母的樣子,兩個老人行動不便,無依無靠,如果冉奮強不在了,想必生活會無比艱難。


    想到這裏,我忽然理解了冉奮強的想法——自己聰明、勤奮,但囿於出身和運氣,屢遭命運捉弄,最後連想過清貧平安的生活都不可得。


    冉家家庭雖小,但頂梁柱隻有一根,如果冉奮強倒下去,那這個家麵臨的就是天崩地裂。


    我想,他內心肯定是悲憤和絕望的,他必然想在離世之後給父母留一條後路,這條後路需要錢,於是他鋌而走險,接連犯下深罪大孽。


    有人也許會說,條件雖差,但隻要足夠聰明努力,必定會有成功的那一天。說這話的人必定忽略了人生中十分關鍵的一件事,那就是運氣。


    南朝蕭齊時期,有個人名叫範縝,他在某次迴答皇帝次子蕭子良的問題時,對人的命運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


    “人之生譬如一樹花,同發一枝,俱開一蒂,隨風而墮,自有拂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糞之側。墜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糞者,下官是也。貴賤雖複殊途,因果竟在何處?”


    意思是說,人生就像是一樹花,即使生在同一根枝條,長在同一個花蒂上,但風吹花謝時,有的花瓣會落在香枕玉席上,有的則墮入茅廁糞坑裏。


    所以,生雖同時,命卻各異,這就是人的運氣。有人別墅靠海,就有人暗屋生苔,有人洋洋自得,就有人血流成河。


    這就是人生,世界上有著各式各樣的人,他們有著各式各樣的人生。


    但不管一個人的生命多麽不濟,他絕沒有隨意剝奪另一個人生命的權利。


    華鬘靜默地站了會兒,複又坐下準備觀燈,冉奮強還在昏迷中。


    她擺好架勢,突然又看向我,似乎在征詢我的意見。畢竟之前我對她說過,不要對老弱病殘下手,甚至還因為她不聽勸告發過大火。


    “這個——怎麽辦?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觀燈之後,反倒能幫他恢複精力,減緩痛苦——要不要繼續,我聽你的。”


    我也一時不知道怎麽迴答,如果冉奮強恢複健康的話,他也會麵對法律的裁決,惡意謀殺三個人必獲極刑,所以對他來說,還不知道是禍是福。


    而更關鍵的是,我們沒法解釋病入膏肓的他是如何在跟我們見過一麵之後不藥而愈的。


    我正在猶豫的時候,院子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匆遽的腳步聲,有人還大聲喊著“言老師”,一聽便是林瑛和小餘趕了過來。


    我趕緊對華鬘道:“一會兒她們來了,你千萬不要亂說!尤其是不要說觀燈的事兒!”


    “唉!”華鬘後悔地跺著腳,“要不是之前那麽磨嘰,咱們大概早就挖出另外的兇手了!”


    “可是……”


    “可是什麽?難道你還想讓另一個兇手逍遙法外,危害人間嗎?冉奮強是很可悲,但如果同案犯逃脫法網,會不會再給他人帶來災禍呢?!”


    “要不,咱還是趕緊觀燈吧……”


    “觀什麽觀啊?她們都快衝進來了,來不及啦!哼!”華鬘好像還是第一次跟我撒脾氣,她雙頰漲得通紅,還握著粉拳,橫眉瞪眼地看著我。


    不過,她的樣子非但不兇,看起來還有些孩子氣,想想她自稱修羅界的公主,可能以前在家就是那種總被人寵著的孩子吧。


    不過話說迴來,這麽個嬌寵著的小公主究竟為什麽要逃離阿修羅界?


    ……


    這便是林瑛她們到來之前的情況,現在我借口把“沈喻”留在屋子裏,把林瑛和小餘“勸”到院子裏。


    不過兩個女人似乎還不放心,她們大概看沒有動靜,所以又在外麵喊:“言樁,沈老師,你們能解決吧?不用我們進去幫忙嗎?”


    我趕緊大喊一聲:“別!你們就呆在外麵,千萬別進來!冉奮強唿吸困難,他需要新鮮的空氣,這屋子裏不能再多人了。你倆別進來,我們要對他進行人工唿吸。”


    說完我看看華鬘,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冉奮強,著急地問:“怎麽辦?真要觀燈的話來不及了吧?”


    “親愛的,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她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麽似的說道。


    “我?出去?我還跟她們說,要給他做人工唿吸呢!”


    “沒事,我來做。”


    “不行!”我斷然否定。


    不知為什麽,聽她說這話我有點兒惱火。


    “哎呀,你趕緊出去吧!”她雙手抓住我的肩,使勁把我往外麵推去,“磨磨嘰嘰,比女孩洗澡還麻煩。”


    我被她一把搡出門外,林瑛和小餘見我出來,詫異地問:“你不是說要救人嗎?趕緊的呀!”


    “沈……沈喻給他做人工唿吸呢……”


    “喲,你胸懷還挺寬闊的——不過說真的,你倆有沒有譜兒?能救活嗎?別耽誤正經的救援時間!”林瑛調侃一句,隨即十分嚴肅地說。


    “保證能救活!就算死了都能讓他複生!”我拍著胸脯保證道。


    說實話,我對華鬘的這種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


    但就在這時,我手機又叮叮咚咚響了起來,掏出手機一看,又是那個淞山市的電話號碼。都打兩次了,應該不是打錯了。


    我走到院門口那邊接通電話。


    “是言先生嗎?”對麵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我是徐楚月的小姨,楚月留了一件東西給您……”


    “啊,您好。她平安到淞山了嗎?”


    “是的。不過……”


    中年女人的聲音不自覺地低沉下來,我聽她在話筒裏喃喃地說著,腦袋裏突然空白起來,隨之便嗡嗡作響起來。


    女人大概用一分鍾左右的時間講完後,我掛斷了電話,仍然傻傻地愣在那裏。


    正房的屋門忽然被一把推開,華鬘滿麵喜色地衝出來,朝我們大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冉奮強的同案犯是誰了!”


    冉奮強雖然沒有醒過來,但唿吸卻很均勻,看上去就像睡熟了一樣。


    我跟林瑛他們解釋說,他好像得了重病。林瑛朝小餘做個手勢,示意她盡管聯係醫院派救護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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