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前,敲敲禚家大門,等半天都沒人迴應。正在遲疑的時候,忽然他家對麵的院門咯吱一聲開了。


    “你們找誰?”一個五大三粗、又黑又壯,滿臉胡茬的男人問我。


    “他們家沒人?”我問。


    “你是他親戚,還是朋友,還是債主?”胡茬男人皺著眉頭,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


    “哎你管那麽多事兒幹嘛?”華鬘忍不住跳出來說。


    胡茬男人看是個女的,不僅沒生氣,反倒笑了一下。


    “看上去不是要債的——他家就他一個人,兩天前他說自己欠了債,要跑出去躲一陣兒,還讓我幫忙照看院子。”


    “你怎麽知道我們不是債主?”華鬘還跟他強上了。


    “上門討債的一般都帶著打手,沒見過帶著姑娘的。”他眼睛滴溜溜盯著華鬘說。


    “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是打手?”華鬘窮追不舍。


    我趕緊把她扒拉到一邊兒,然後上前一步說:“我們是債主委托的律師,這次來是摸摸底,看看他們家的條件,估計一下這家夥還能不能還上債——能進院子裏去看看嗎?”


    “喲,他一個賭鬼,還能遇上這麽文明的債主呢,還找律師?別人都是直接上來砸門潑紅漆的!”胡茬男也跨出院門,“隻要您不進去直接打砸搶的話,我有他們家院子鑰匙,能帶您進去看看。”


    “你看,我們倆兩手空空,是能打砸搶的人嗎?”


    “也是!您等著!”胡茬男說完關上門。少頃他跑了出來,手裏還捏著一把磨得發汙的鑰匙。他走到禚家門口,利索地把院門上的鎖頭打開。


    “禚昭這個人吧,人高馬大,一表人才,本來日子過得挺好的。他爸媽就這麽一個孩子,禚家在雲塘還是小族,所以年輕時候被寵得太厲害了。前些年他爹娘一死,他就不知道怎麽活著了,被人騙去耍錢,越玩越大,把家業糟踐得就剩這處院子了。”


    胡茬男推開大門,大門連著一個黑漆漆的門洞,穿過門洞就是院子。院子進深很大,裏麵還鋪著一層磚,院子中央弄了個挺大的水池,水池裏果然還有座看似沒有完工的假山,水裏還有幾條黑乎乎的影子遊來遊去。繞過假山,旁邊就有個用塑鋼板搭的雜物棚子,那輛獨輪車就放在棚子門口的地上。


    “這院子裏怎麽還壘個水池子啊?”我故意先指著水池子問,因為那個水池實在太怪異了,正常人是不會直奔獨輪車不看水池的。


    “兩年前,這小子賭博贏了不少錢。賭鬼嘛,有了錢就揮霍。結果他遇到一個風水先生,騙他說水能生財,叫他在院子中央挖個深池子,弄成大盆景的樣子,先生說這叫聚寶盆,說什麽肥水不流外人田。


    “這傻子聽了就信了,就這麽把池子挖了出來,挖得跟井似的,然後又壘假山,還說在山上栽樹,在水裏養錦鯉。我當時就跟他說。院子中央挖深坑是穿心煞,不是好事,勸他別弄。結果假山蓋了一半,他就又把贏的錢都輸出去了。這池子裏倒是蓄上水了,不過呢,家也敗光了。”


    “這麽大池子,水從哪裏來?”我問。


    “自來水唄。”胡茬男指著院子西邊說。我看那邊果然豎著個水龍頭,上麵還套一根綠色網紋軟管。


    我故意背著手,裝模作樣地在院子裏轉了一圈。院子看出來以前被認真打理過,牆根底下還摞著大大小小的花盆,另一邊還有一排荒廢了的葡萄藤架子。禚昭父母大概是喜歡花花草草的人,可惜他們故去之後,兒子照顧不來,這些花草便都枯死了。


    禚家房屋外裝還不錯,貼著十幾年前流行的那種馬賽克瓷磚,看上去以前確實家境不錯的樣子。


    我走了一圈便鑽進那雜物棚裏,華鬘卻像警犬似的,使勁圍著水池嗅著。


    “這是剛養的魚?”胡茬男伸著頭看了一眼,慨歎說,“水夠清亮的。”


    華鬘不吭聲。


    其實剛才離著老遠我就聞著池子裏有股子魚腥味兒,剛才路過時也打量了一下池子裏頭,奇怪的是裏麵養的不是錦鯉,而是烏鱧。這種魚兇猛異常,以吃小魚為生,養這魚一般都得投喂活魚活蝦,腥味兒估計就是這麽來的。


    華鬘不會聞見魚腥味兒開始饞了吧?這個貪吃的家夥,看來要帶她去吃刺身了。


    我在雜物棚裏走了一圈,然後又鑽出來,雙手抱肩端詳著那輛獨輪車。


    “他人應該挺懶的吧,怎麽還有這東西?”我問。


    “可能是早先挖水池、壘假山的時候,工人們用的唄。他可不愛幹活——雖然他挺壯的。”胡茬男打著嗬欠,看樣子他有點犯困。


    我俯下身看看那輛獨輪車,車鬥裏有不少沙土,看樣子有人用它推過土。車輪上還沾滿了髒兮兮的幹泥巴,說明它軋過水溝或者下雨天被推出去過。


    我趁胡茬男沒注意,伸手從車輪凹痕裏摳了塊泥巴揣進口袋裏。


    說實在話,我其實也有點犯困。這幾天連著照顧倆女人,而且連軸查案,真是快要虛脫了。我心裏想,弄完了雲塘鎮的案子,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案子是說弄完就能弄完的嗎?之前聽林瑛說,局裏也有陳年舊案,還有十幾年前的老案子沒破呢。新案子都這麽難查,老案子說不定就更難了。


    但願這個案子破了之後,一切人,一切事都能平平安安,我也能完完全全靜下心來對付沈喻和華鬘這兩個難題吧。


    其實犯罪這東西,或是綿延執念,或是一念之差,一念既可以成佛,亦可以成魔。


    遇到的人和事造就了各式各樣的念想,念想這東西又造就了各式各樣的性格,如果有的事該放下就放下,有的情該鬆手就鬆手,或許之後的念想就會不同,之後的人生路也便不一樣——人這一輩子,哪能沒幾個解不開的疙瘩呢?


    這可能也是我和沈喻不同的地方,比如遇見黑船這件事,在她心裏就是個永遠牽掛的扣兒,而對我來說,那隻是童年的一個下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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