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鬘拎著哀嚎不斷的吳爭賢拐進一條偏僻的巷子,我也急匆匆跟過去,隻見她把吳爭賢使勁摜在地上,然後翻翻他的眼皮。


    說實在話,我有點慌神,還有點後悔。


    我不該試探華鬘,起碼不該帶她來見吳爭賢——她的“神力”我之前曾見識過,可不想讓她打出人命來。


    不管她說的阿修羅身份是真是假,反正在這個世界上,殺人是要償命的。


    即便她被診斷為精神分裂殺人,那也得被送進精神病院裏麵去。


    我不能讓沈喻進監獄或者精神病院,我要的隻是跟她長相廝守。


    雖然心裏急得要命,但要想製止高傲莽撞的華鬘,似乎隻能勸說,不能斥責。


    “他真的快被你打死了,要不,咱們還是報警吧?”


    “還沒死呢!”她輕輕踢了吳爭賢一腳,看上去雖然不太用力,但我卻明顯聽到吳爭賢肋骨折斷的聲音。


    “哎喲,哎喲。”吳爭賢痛苦地哼哼著。


    “你瞧,他還出聲兒呢。”華鬘說。


    吳爭賢這個人,的確讓人厭惡至極。


    我一聽到他嘴裏發出聲音,頓時就想到他剛才試圖侵害華鬘的那張猥瑣嘴臉。


    不僅僅如此,我又記起他犯下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想到他在學校裏騷擾安怡,逼她走上自殺之路時,我都恨不能將這家夥千刀萬剮。


    “還沒死,這怎麽行。”華鬘嘟囔著猛地抬起腿來,一腳揣在吳爭賢的肚子上。吳爭賢嗷地尖叫一聲,嘴裏像噴壺似的噴著鮮血。


    我剛才在恍神,沒想到華鬘動作太快,以至於我還沒反應過來。本來我心裏還有一股對吳爭賢的怒火,但被她這一腳給踹沒了——


    吳爭賢固然可恨,但法不至死。即使他該千刀萬剮,那劊子手也不應該是我們。


    而且,我更擔心的還是華鬘——如果她真把人打死了,那麽她也成罪無可逭的人了。


    無論是華鬘還是沈喻,我可不想讓自己的女人坐牢!


    我趕緊衝過去,和華鬘蹲在地上看著,隻見吳爭賢有氣無力地抽搐了,半分鍾後好像就斷了氣。


    “你在幹什麽呀?”我又擔心、又害怕、還滿肚子是氣地朝華鬘大喊道。


    “不是要查案嗎?”


    “你這是查案嗎?你這是在殺人!”


    華鬘蹲下去摸摸吳爭賢的脈搏,她不但沒有惶恐,反而高興地跳了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終於成功了!——哎,你這麽煩躁幹嘛?”


    我正站在那裏愁眉苦臉,抓耳撓腮,聽了她這句話簡直氣昏過去。


    “我能幹嘛?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坐牢嗎?趕緊想辦法啊!”


    “哎呀,”她笑了起來,“看把你嚇的。”


    “嚇的?我知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就算你在阿修羅界是公主,可以無法無天、胡作非為。但一旦到了人間,你就得遵守人間的法律,在這裏,無論是誰,殺人都要償命的!況且......”


    我想了想還是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本來想斥責她弄死人會連累沈喻背鍋,但依照她那臭脾氣,如果聽到我擔心沈喻再歇斯底裏起來,那就更無法收場了。


    “真的嗎?那戰爭中殺人也要償命嗎?把犯人處刑也要償命嗎?”她忽閃著大眼睛看著我。


    “當然,也有殺人不用償命的……”我被她反問的不知如何應對。


    原以為這家夥隻是個莽夫,沒想到她伶牙俐齒起來也挺厲害的。


    “你呀,不懂。”她指著正在涼透的吳爭賢說,“跟你說過吧,我可是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能’的人,比如即便把肚皮吃得滾圓,但隻要我想,那就能飛快地消化掉——這便是六能中的‘身能’,也就是‘消解’。


    “當然咯,六能裏還有一個‘意能’,體現出來就是‘觀燈’。”


    “關燈?關燈吃麵的那個關燈?”我不解地問。


    “不不,人死之後的走馬燈你聽說過吧?”


    我點點頭。


    “走馬燈”是人將死未死之時,腦海中會像電影片段,快速閃過自己一生的經曆。當然,這隻是某種傳說而已。


    華鬘接著說道:“我可是阿修羅中最有名的‘觀燈判官’。人和阿修羅剛死的時候會形成中陰身,隻要這時候‘奪舍’進入他的軀殼,就能看到他生前如同走馬燈一樣的片段。而我呢,在修羅界就是靠這個斷案的。”


    “我管你是個什麽判官?!那是阿修羅界,在人間可不行,我們不能為了探問一個人的消息就擅自把另一個人殺死的!”


    “沒事沒事,他死不了的。隻要我完成了觀燈,就可以把他從中陰身狀態恢複過來呀——我甚至都能讓他完全複原的,腿腳沒準兒比原來還棒。


    “當然,我可沒想讓這個狗東西恢複原狀,救活過來已經對得起他了,至於他的傷,就留著吧,這種惡人還是得讓他受點兒苦。安啦,你覺得我是那種殺人如草芥的刁蠻公主嗎?”


    我對她的話半信半疑,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叫個救護車,但看吳爭賢的樣子已經奄奄一息,即使120趕到這裏,他也活不成了。


    如果他真被打死,我是絕不可能讓她被拘捕的,我早就做好了替她背鍋的準備。


    到時候我就自首,說自己跟吳爭賢起了爭執,失手把他打死了。


    至於後麵的事,法律該怎麽判就怎麽判吧,隻要沈喻能自由安穩地生活就行——誰讓我把華鬘帶到這裏來,引發這麽嚴重的事故呢?


    不過既然如此,那暫且聽華鬘的話,死馬當活馬醫倒也無妨,萬一真的有奇跡發生呢?


    想到這裏,我倒寧願相信華鬘是真的阿修羅公主,而不是沈喻的第二人格了。


    我神經繃緊,長籲一口氣看著華鬘。她卻叉著腰站在那裏,一副“小case”的德行。


    她瞅我一眼,噗嗤一聲笑了:“行行,知道你還不信我。這樣,你給我看著場子,我要去觀燈了。要不人死過去的時間一久,看到的片段越少,而且救迴來的可能性就越低。”


    “啊?救不迴來?——那就趕緊開始吧!”我說。


    華鬘笑了一下,盤腿趺坐在地上,慢慢眯起了雙眼。


    我守在她身邊,警惕地打望了四周一番,不料剛迴過頭來就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因為已經斷氣的吳爭賢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像僵屍一樣悄悄站起身來。


    “嗷!”他突然朝我張開滿是鮮血的嘴巴,白森森的牙齒在一片血汙中閃爍著,讓人不寒而栗。


    ......


    華鬘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廢墟之中,這片廢墟好像剛慘遭兵燹的城市,殘垣斷壁,狼煙冉冉,一個個如同孤魂野鬼的中陰身在廢墟中徘徊漂泊著。


    原來人類的中陰身稽留的處所就是這個樣子嗎?


    不對,應該每個人類的中陰身的去處都有所不同吧?否則她又怎麽能在兩界邊緣的混沌中遇到沈喻的中陰身呢?


    她並沒完全對言樁講出實情,她也不知道自己跟“沈喻”之間有什麽內在聯係,在她頭腦之中的,其實隻有一些殘存的記憶。


    她知道言樁在懷疑自己,她其實對自己的來曆也不那麽自信。


    華鬘不能準確的比喻,但如果用大家能理解的話來講,就是她自從蘇醒過來,頭腦中就已經被植入了“阿修羅”的程序。


    當然,這隻是為了比喻而比喻,至於真相,以後會慢慢揭開的。


    在華鬘此時此刻的記憶和“世界觀”裏麵,她的來曆跟中陰身其實有種種聯係——


    她的確忘記了自己來到人間的緣由,但她頭腦裏還記得大雪冰封的“鐵圍”,那是隔絕六道空間、無法逾越的壁壘。


    要知道,穿過“鐵圍”這種兩界壁壘需要莫大的能量,所以當她的意識透到人間的時候,難免會丟失什麽東西。


    所謂的“鐵圍”,其實是隔絕兩個世界的一道山脈。阿修羅也叫它“鐵圍山”,這座山脈高高聳入雲天,陡峭險峻,整日整年都天罡怒號,冰雪封蓋。阿修羅的肉身根本無法穿越。


    而且,鐵圍山上還有一道“無影牆”,無影牆是一道“光音幛”,它將兩個結界嚴絲合縫地徹底分割,無論是空氣、能量還是靈魂,都不能穿越這道沒有形狀的高牆。


    她是翻過鐵圍山,透過無影牆來到人間的。在過來的路上,她的力量幾乎損耗殆盡,所以丟失一些記憶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她仍然記得一些情況,比如自己不是因為閑逛才跑到兩界邊緣去的,她是想逃離修羅界,因為她當時已經被天神和阿修羅兩界抓捕,她必須逃出去,才能重獲自由。


    她不想去畜生道,更不想淪為餓鬼和地獄眾。她當時唯一的出路就是去人間,她之前曾經聽說過無影牆上偶爾有兩界交融的說法,不過這種現象十分偶然,無數年來似乎僅僅發生過幾次類似的事件。


    她不期望自己有如此的好運,但她仍然要去尋求這個微乎其微的機會,因為這已經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在兩界邊緣徘徊多日,意料之中的是她靠一己之力果然無法突破兩界的壁壘,但意料之外的是第七天的時候她遇到了沈喻的中陰身。


    那是一個在牆對麵孤零零徘徊著的影子,也是個很漂亮的影子。


    她似乎已經失去了自主意識,隻是在牆對麵隨風飄蕩著。


    華鬘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光音幛雖然無法直接突破,但自己是一個有六能的人,如果把一部分意念隔空寄托到那個人的身上,或許還有一絲希望逃離這裏!


    想到這裏,華鬘使勁拍打起無影牆來,她朝影子喊叫著,希望引起影子的注意。


    隻要影子能多接近一些,她就能多一些成功的幾率。


    就在這個時候,她已經聽到了遠處鐵圍山下軍馬嘶鳴的聲音。


    那是來捉拿她的阿修羅大軍的聲音。


    阿修羅裏麵會“六能”、能攀登鐵圍山的很少。但對阿修羅四天王來說,這並不算什麽難題。


    如果阿修羅大軍已經到達鐵圍山下,那就說明四天王很快就要上山了。


    留給自己的機會已經不多了——如果被抓迴去,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華鬘想到這裏,愈加用力地擊打著無影牆,她聲嘶力竭地朝那個影子嘶喊著。


    “這邊!這邊來!”


    但光音幛畢竟是光音幛,一切聲音都已經被隔絕開來。即使華鬘喉嚨喊得生疼,那個影子也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


    沒時間了!華鬘想著,自己隻能冒險一試,如果能用“觀燈”的方法,把自己的意念寄托到那個中陰身影子上麵,起碼能輸送一部分靈魂過去。


    當然,如果嚐試失敗,那她寧可自己的靈魂被天罡吹散,也不願被阿修羅捉走。


    她已經迴不去了——雖然自己現在已經忘卻了迴不去的原因。


    華鬘盯著對麵飄蕩的影子,她盤膝而坐,喃喃念起咒語來……


    華鬘使勁搖搖頭想清醒一下——這便是她來之前的記憶,而且,她也無法篤認這段迴憶的真假。


    就像莊周夢蝶一樣——不知周之夢為胡蝶歟,胡蝶之夢為周歟?


    不過,現在還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她必須先要找到吳爭賢的中陰身,剛才跟言樁解釋了好久,他的中陰身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倒塌的樓牆躺在地上,水泥磚塊中露出絲絲縷縷的鋼筋。華鬘在廢墟中逡巡探望,終於在一個街角找到了要找的人,吳爭賢正坐在路邊的一塊混凝土空心磚上。


    跟在人間生龍活虎、脾氣暴躁的本人不同,中陰身往往性情大變。


    吳爭賢的中陰身就默默地坐在那裏,手裏還拿著一根木棍,正在地上寫寫畫畫。他身邊放著一個破舊的行李皮箱。


    華鬘悄悄繞到吳爭賢的中陰身後麵,趁他在地上寫著東西,忽然一把搶過行李箱。


    吳爭賢的中陰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站了起來,他急忙迴頭,緊緊追趕已經奪走皮箱的華鬘。但華鬘的步伐飛快,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甩在身後。


    華鬘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她喘著氣撬開皮箱,看見裏麵有個髒兮兮的鐵罐,鐵罐上還有一個圓孔。華鬘舉起罐子,用一隻眼睛從圓孔中透視過去——


    裏麵出現了一張媽媽的臉,從她的目光來看,她似乎在看著自己懷裏的嬰兒,但這個母親臉上沒有絲毫溫馨和喜悅,隻有烏雲一樣的愁容。


    華鬘明白,這是吳爭賢嬰兒時候的視角。


    “這個姓吳的從生下來就沒有幸福啊。”華鬘自言自語地轉動著鐵桶,“我才不想看他的童年,我要知道他和杜萬芊和安悅的聯係。”


    鐵桶中的畫麵飛快流轉起來又緩緩停下,一個穿著奢侈但眉眼中透出一股戾氣的女生站在前麵揮舞著一疊鈔票。


    “這一萬塊錢呢,隻是定金,如果能幫我把那個姓安的小騷貨折磨慘了,有的是你的好處。”


    “嘿嘿,那自然。”畫麵中傳來諂媚和猥瑣的迴答,這是吳爭賢的聲音。


    杜萬芊把那疊鈔票扔過來,吳爭賢伸出兩隻手趕緊接住。


    “大小姐,你知道,我老吳的手段挺毒辣的。萬一那孩子禁不起折騰,想不開去自殺,那這事兒您可得替我兜著。”


    “那太好了啊,早點讓她死才好。她要是被你逼到自殺,我額外付你十萬塊錢。”


    “得,那您就?好吧。”


    杜萬芊冷笑一聲轉過身去,她拿著鑰匙按了一下,旁邊一輛豪車發出滴滴的聲音,兩個車耳朵也支了起來。


    “大小姐,能鬥膽問您一句嗎?”


    杜萬芊迴過頭來盯著吳爭賢。


    “聽說這個姑娘傻了吧唧、老實巴交的,既沒朋友,也沒背景,您何苦跟她有這麽大仇恨呢?”


    杜萬芊的臉刷的一下沉下來,她轉過身,快步走到吳爭賢麵前,抬起手就給了他一個嘴巴。


    “媽的,本小姐的私事,也是你這種人問的?”


    眼前的景物不停晃動著,吳爭賢在不停地點頭稱是。


    杜萬芊打開豪車的門鑽進去,一股新鮮的汽油味兒飄過來,那輛車一晃眼已經絕塵而去。


    “幹!”吳爭賢抬起一隻手使勁揉著臉說,“小浪蹄子,老子要不查你個底兒掉,就他媽不姓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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