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由厲君奇介紹當下處境與國內形勢,天台宗的情況。


    厲玲瓏跑進跑出,殷勤端入點心與香茶。茶水完全按照楚凡的吩咐,取散茶衝泡,而不是用茶粉配以酌料。


    一盞茶之後,厲君奇停止述說,忐忑等待。


    楚凡閉上眼睛,在心裏濾了一遍那些資料。十數息之後,睜開眼,以指節輕敲桌麵,道:


    “所以,在宮外你無一兵一卒,在宮內甚至保障不了自己安全。百姓不擁護你,天台宗也不支持你……”


    “不……”


    厲君奇急忙辯解道:


    “文官裏是有不少人心向著我,武官裏也有幾個跟叔父並不親近。想必,想必……”


    “哈哈哈……”


    楚凡仰天大笑,道:


    “想必,你登高一唿,還是會有人唿應;不與敵人親近的,就是自己人。圖樣圖森破,天真……逍遙侯文治武功,天下無雙,確實更適合為王。開山填穀,修築直道,連我都佩服。他滅了周邊的小國部落,殺人無數。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那些地方也從此沒有了戰爭,要少死好多人……”


    厲君奇聞言,麵孔一僵,心裏拔涼拔涼的。


    小妹歸來,對失蹤的這兩個月隻字不提,隻說有救了,讓他聽從肖堯克安排。可眼下聽堯師的意思,不準備支持自己掌權。罷了,隻要留住性命,做個富家翁也行。


    對方似乎讀懂了他的心思,繼續道:


    “君王落馬,極少善終。逍遙侯未必把你放在眼裏,死活沒關係,但他周邊的人一定會置你於死地。為啥?一是怕你重新得勢,二是你存在一天,他們心裏就膈應一天。何況,天台宗也不支持你。”


    厲君奇不甘心反駁道:


    “天台宗對誰當王,不是很在意。當年修建天台宮征調了三萬民夫,後來修建聚靈大陣征調了五萬民夫。厲國傾其所有,不敢怠慢。修士不食人間煙火,可是需要人間的天材地寶,能工巧匠,人力物力。他們並不幹涉朝政,也不希望下麵打得稀巴爛。我隻要乖乖聽從,供奉好……”


    “行了,行了。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凡擺手道:


    “凡人是羊,修士是牧羊人。有人說君王是頭羊,我覺得更像牧羊犬。羸弱的牧羊人對牧場擴張不在乎,牧羊犬好點壞點無所謂。但雄心勃勃的牧羊人,一定挑選能夠征戰四方的牧羊犬。


    “厲族隔幾代出一尊金剛,血脈強大。逍遙侯成為人間唯一的金剛,用我家鄉話講,顯露出強悍的基因特質。後代必然再出金剛,是最優秀的牧羊犬。而你父親不是金剛,你也不是。你說,天台宗會選擇你,還是選擇你叔叔?”


    這些話似懂非懂,聽得厲君奇冷汗直冒。然而,令他更驚恐的一幕出現了。


    小妮子雙目噴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揪住誇誇其談的某人耳朵,使勁地轉圈擰,啐道:“你才是狗,你們全家都是狗!”


    哎呦呦,痛,輕點……我那就是一個比方……


    楚神棍斜肩膀歪脖子,齜牙咧嘴,連聲告饒。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他感官之敏銳遠超常人,自然痛感也是百倍。在不運功抵禦的情況下,痛得可真受不了。


    嘖嘖,眼睛沒花吧!普天之下,有誰能夠擰羽化大修士的耳朵?


    厲君奇低下頭不敢看。


    心裏泛起荒謬的感覺,信心又開始動搖了。對方被小妹擰迴原形,怎麽看怎麽像神棍。


    小妮子罷手,恨恨瞪了一眼。麻溜地端起茶盤出去,迅速又端迴。


    楚神棍挺胸坐直,頂著一隻通紅的兔子耳朵,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本正經道:


    “剛才說到哪兒了……對,殺了逍遙侯,厲剛,厲烈,天台宗才會繼續讓你為王。厲君奇,之後你準備怎麽辦?”


    “這個……且容我想想。”


    厲君奇驚喜不已,遲疑道。


    他登基後的心思全用於保命,治國真沒心得。不過,作為儲君從小熏陶,子醜寅卯是能講出一大堆的。


    楚凡加重了語氣,道:


    “給你一盞茶時間,好好想清楚。什麽內政外策,統統別考慮。總之兵馬雄壯,國強民富了,準備幹什麽?”


    小妮子吐了吐舌頭,把茶盅輕輕擱楚凡手邊。見“姐夫”嚴厲起來,她心裏還是有點小害怕的。


    厲君奇盤算來盤算去,慢慢喝完茶,道:


    “揮師西北,滅掉雲夢……”


    楚凡不等講完,嘿嘿冷笑道:


    “再造船渡過大澤,順便把徐、曾兩國也滅了,打通中原。”


    對對對,堯師所言極是。


    厲君奇小臉放光,雞啄米一般點頭。


    心想果然沒有猜錯,修士需要人間供養,地盤當然是越大越好。如果不這樣,自己以後不光孝敬天台宗,還要偷偷給他備一份。僅僅依靠厲國的地盤,不夠用呀。


    楚凡嘴角微勾,露出嘲諷笑容,道:


    “嗬嗬,然後揮師東南,趁勢把姬國滅了,打通海疆,趕南海派迴羅浮、呂宋。休整幾年,再剿滅十萬大山,與吳國一決雌雄……建立蓋世功勳,千秋偉業,如何?”


    聽到這番話,厲君奇欲哭無淚。


    心道,我好不容易坐穩位子,當然要捏幾個軟柿子立威。可姬國好惹嗎?叔叔那麽霸道都占不了便宜。南海派是修行大派,超越了人間武力。如果天台宗不出頭,我一介俗人去趕,不找死嗎?


    剿滅十萬大山,與吳國一決雌雄,連地隨子都不敢動這個念頭。妖族聖後消失了整整十年,天知道會不會重返人間。吳國的國師玉陽子在曠世之戰受傷很重,那也是羽化大圓滿修士,誰敢招惹?


    楚凡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厲玲瓏小心翼翼瞧了瞧,乖巧拈一片雲糕遞過,道,堯哥,別談事了,先吃糕。


    楚凡擺手拒絕,可小妮子不依不饒喂到唇邊,隻得勉強吃下。


    吃完糕,楚凡語氣緩和,道:


    “你沒有逍遙侯的能力與氣魄……很好。事成之後,我不需要感謝,隻有一個條件。你在位一日,便不得對外動兵。”


    厲君奇愕然。


    這算什麽條件?根本無所求,聖人轉世呀!


    楚神棍見他吃驚,長歎一聲,用悲天憫人的語氣補充道:


    “你朝不保夕,深刻體會到臨死前的絕望。雲夢雖小,也有五十萬人口。徐、曾雖小,也有幾百萬人口。唉……刀兵一起,多少人將橫死,多少家庭將破碎,多少子女將失去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小妮子差點被說哭了,使勁推厲君奇的肩膀,道:


    “哥,你想啥呢,打仗有什麽好?”


    厲君奇心想,你不準動兵,可天台宗要滅雲夢,怎麽辦?被小妹一推,知道不能再猶豫了,斬釘截鐵道:


    “堯師,我隻要在位一日,便一日不對外動兵。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楚凡笑道:


    “天誅地滅嘛,太虛,恐怕難以實現。如果你違背誓言,我就……”


    說到這裏,瞥見小妮子神情非常緊張,連忙改口。


    “我不能殺你,否則玲瓏會恨一輩子。不過可以剪掉羽翼,讓一個厲害百倍的人來收拾你。”


    是,是……


    厲君奇點點頭,抹了一把額上冷汗。


    楚凡道:


    “殺厲剛厲烈,易如反掌。殺逍遙侯,並不容易。你得深居簡出,別讓人家逮著把柄先哢嚓了。同時也不能閑著,得暗中聯絡力量,在事後迅速穩定局勢。”


    厲君奇道:


    “我是開光中境,隻要仙師不出手,自保能力有。內宮布置法陣、法器,一炷香內可以抵擋脫胎境修士。”


    “嗬嗬,怕就堡壘從內部攻破。你今天帶來的十名侍衛,隻有兩名忠心。喏,就是守在公主寢殿南麵的兩個。”


    聽了這句話,厲君奇瞪大眼睛,佩服得五體投地。覺得祖墳豈止冒青煙,簡直躥出了一道巨大彩虹。


    要知道,人心隔肚皮。即使羽化境大修士,在沒有見到人的情況下,施展出神魂法術,也不能肯定誰忠不忠心。除非具備“他心通”,可那是接近仙佛的能耐了。


    他不是蠢貨,非常清楚。王宮侍衛有小半是厲烈安插的人,小半是牆頭草,剩下一小半才真正忠誠。即使在這一小半裏,大部分人是忠於職守,而不是忠於他這個傀儡。近衛的布防位置沒啥變化,南麵兩個恰恰是比較忠誠的。


    其實,沒有厲君奇想象的複雜。


    楚凡將神識輻射出去,感應隻南麵兩人始終不離位置,警戒外圍。不像其他人懈怠,時不時還注意公主寢殿,似乎凝神細聽。


    叮咚叮咚……


    急促的鈴聲響起。


    厲玲瓏跳起來,慌道:“壞了,外麵在示警。”


    公主閨房的隔音法陣開啟後,固然裏麵聲音傳不出去,可外麵聲音也傳不進來。緊急情況下,宮女便會拉一條隱秘繩索,房內的銅鈴立刻響起。


    她盡管沒在府邸住過,對機關卻很了解,否則也不能指點楚凡神不知鬼不覺進入了。


    “別慌。”


    楚凡笑道:


    “外麵來了三名女子,一融神初境,兩開光中境,估計是天台宗的。你出去看下,把法陣撤了。”


    小妮子匆匆跑出去,驚恐道:


    “丁師姐,王,王師姐,你,你,你……”


    啪,響起了一記耳光。


    “厲玲瓏,你背叛師門,還有臉迴來。”


    小妮子帶著哭腔喊叫起來。


    “我沒有背叛……是王師姐故意驚動南海派,把我一個人丟棄……”


    “哼,還說沒有背叛。南海派抓了你,怎麽可能隨便放迴來?你迴來了以後,不趕緊上外門報到,難道不是心裏有鬼……捆起來!看迴去不打斷你的腿,廢了道基!”


    聽到這裏,楚凡目中寒光閃爍,對厲君奇道:“你也出去看看。”


    宮殿門口,兩名女子拿出鎖鏈,正要捆綁厲玲瓏。


    厲君奇一溜小跑鑽出,大喊道:


    “等一等……丁師姐,無憑無據就捆人,沒這個道理吧。”


    丁師姐冷笑道:


    “厲君奇,外門刑堂執法,好像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厲君奇從腰間掏出一塊牌子,高高舉起,喝道:


    “外門執事,講幾句話總可以的吧。”


    厲國是天台宗的道場。厲王管轄俗人,地位非同一般,便掛了一個外門執事的虛銜。普通弟子見到後,還是必須尊敬的。


    兩名女子收起鐵鏈。


    丁師姐冷哼一聲,不理睬厲君奇了。猛地一推厲玲瓏的背,趕羊似的吆喝,走。


    小妮子一個趔趄,眼淚在眶裏打轉。卻倔強昂起頭,轉身喊道:“哥,你別管我,也別求叔叔了。”


    閨房內,楚凡往裏走,掀開珠簾隔斷。


    眼前是一張大床,罩著乳白色紗簾,絢麗的花被與素雅枕頭擺放整齊。博古架陳列瓷瓶、銅器與小雕飾,書案上筆墨紙硯齊備。


    這裏盡管沒人住,太後也隔三差五叫貼身宮女清理,並無灰塵。


    楚凡走到梳妝台前,往外拖開了一拳距離,手伸入背後找到牆壁三處位置,依照厲玲瓏告訴的順序按下。


    哢嚓……


    腳下傳出了輕微響動。


    把梳妝台推迴原位,摳開台下厚實木板。一個兩尺方圓的洞口出現了,裏麵隱隱有微光。


    楚凡鑽了進去,順手把木板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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