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海花臉兒一紅,轉身走了。


    明眸顧盼,姿態婀娜,道不盡的妙曼風流。


    “大娘……我,我想和玉海花說幾句話。”


    楚凡吭吭哧哧,很有一點不好意思。


    他知道別人會怎麽想,可他真的不是別人想的那樣。


    林四娘露出了然於胸的慈祥笑容,搓搓手,站起身道:


    “好好好,你們年輕人先說說話……突然記起,我園子裏的活計,還沒有弄完呢。”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島嶼風俗源自神州,卻鬆懈多了,男女之防沒有那麽嚴厲。當然,就是想嚴厲也嚴厲不起來。抬頭不見低頭見,沒那個條件。


    偏偏玉玲瓏不肯離開,哼哼唧唧把門簾挑起一角,身子靠在門框上露出半邊臉,大眼睛骨碌碌直轉地盯著“姐夫”。


    “死妮子,還不同娘去菜園子摘菜。”


    “娘,這麽大日頭的,還摘什麽菜呀?摘下來就澇了。”


    “哎呀……叫你去,你就去。”


    林四娘劈手把她拽了出來。


    等兩個人走後,楚凡順手將茶杯擱窗台,將一張小板凳搬到灶屋門口坐下。沉默良久,低聲試探道:“玉仙子,你瘦了。”


    玉海花打起火鐮,灶膛內的幹枯茅草瞬間引燃。陣陣海風從門口吹進,把嫋嫋青煙從窗戶帶走。


    灶屋有點兒陰暗,房梁掛滿了曬幹的魚,甚至還有幾隻野兔,大部分是前些日子惡虎寨分下的福利。


    這些天裏,林四娘家收到的東西可以裝滿一間屋。雖然堅決推掉了許多,可架不住半夜有人偷偷扔進院子。總不能糟蹋了,又退不迴去。


    這個家,其實以玉海花為尊。


    融神中境,是目前囚犯裏曾經達到過的最高境界。南海派保留下了她的名字,臨時組合的虛假家庭裏其他人就隻好跟隨她姓。


    但她自己並不知道這些,聽到“仙子”二字也以為是恭維,慌亂得很。低垂頸子,隻顧往灶膛內添加柴禾,熊熊灶火映紅了麵龐。


    見她不做聲,楚凡也很尷尬,張了張嘴硬是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一陣子,噗嗤,淚珠滴落繡花鞋。


    見她流淚,楚神棍頓時慌了。站起身來,手足無措。


    “你,你還記得奴家呀!我每夜夢見你,煎熬日子,生不如死,頭上都有白發了。你再不來,等奴家長發變短,黑發變白……就再也,不見你了。”


    玉海花悲從中來,抽泣著撥了撥鬢邊黑發,果然露出一莖半莖的灰白。


    楚凡被玉海花“奴家奴家”的差點雷懵,自我安慰。她是病人呢,正常,很正常,得慢慢摸清楚情況。


    噫,怎麽沒有動靜?


    玉海花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角,眼波流轉,微微偏過頭斜睨。


    隻見夢中人目光炯炯,麵孔繃緊,關切之情怎麽也掩飾不住……嘻,動了,他就要過來了!


    小樣!玉海花患得患失的小心思終於落了地,歡喜不已。


    果然,楚神棍猛地朝前一個箭步,一把拽起她胳膊旋向身後,迅速撲到灶前蹲下身,將一根根燃燒的柴禾抽出來丟地上,又跑到缸前舀出幾瓢水潑熄。


    不愧是脫胎境大修士,這一連串動作幹淨利落,快速絕倫,像一陣風刮過。


    隨著滋滋聲響,青煙蒸汽騰起。


    楚凡指了指茅草頂和灶膛前好大一柴堆,沒好氣責備道:“你沒怎麽幹過活吧?塞一滿膛柴禾,會把房子燒掉的。”


    好不容易營造出的繾綣幽微氛圍,就這樣被不解風情地破壞殆盡。玉海花呆呆站立門檻旁,頭上頂著幾根茅草,恨得牙齒直癢癢。


    某個呆頭鵝繼續問:“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要來?”


    玉海花哼一聲,扭身去了堂屋,也不管灶上還燒著茶。


    楚凡揭開壺蓋,見水沒開,便從灶膛裏抽出兩根柴禾丟濕地,怏怏跟了出去。


    剛才的氣氛不是蠻好嗎,怎麽一下子就冷若冰霜了?


    楚凡偷偷瞥了瞥玉海花生人勿近的臉色,百思不得其解。搔搔頭,小心翼翼轉換話題。


    “你大哥玉樹,臨終前說了什麽話?”


    “他瘋了,大喊自己叫孫休。”


    玉海花冷冷迴答,臉上掠過一絲悲戚。你怎麽能這樣,專挑戳心窩子的忌諱詢問?


    “還說了什麽?”


    “沒了。”


    見玉海花態度抗拒,楚凡生怕刺激她,不敢再追問了,含笑告辭。


    他想了又想,覺得距離雲夢的滅國之戰還有好幾個月,島上的事情不能甩手不管,需要慢慢解開。


    玉海花猶豫了數息,輕輕跟上台階,道:


    “每晚,我都做一些亂糟糟怪夢,經常半夜驚醒。夢見了什麽,浮光掠影記不清。不光我,新上島的全這樣。要過一年半載後,夢才會減少。像我妹妹玲瓏,夢裏就說過自己是公主。而我,隻記得你的名字和樣子……你怎麽知道我瘦了,以前見過?”


    楚凡停下腳步,搖了搖頭,還是繼續朝前走。


    他無法解釋。


    難道說,你腦子有病!


    出了林四娘家,楚凡心裏堵得慌,悶悶在沙灘上散步,突然聽到朗朗讀書聲。


    稀奇,神經病讀書!


    見他走近,陳書生恭恭敬敬站了起來,腳邊橫斜著釣杆和漁簍。


    楚凡心不在焉問道。


    “人人種地打漁,島上隻你一個人讀書。又不能參加朝廷的選拔考試,有用嗎?”


    陳書生笑道:


    “世間萬物,覺得有用就有用,覺得無用就無用。像這本書,一般人拿去不過引火扇風。可對我而言,饑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獨而讀之以當朋友,憂幽而讀之以當金石琴瑟!”


    “嗬嗬,厲害呀,我的哥!”


    楚凡豎起大拇指,扯對方席地而坐,道:


    “給我講一講島上故事吧。”


    陳書生呆頭呆腦,其實相當聰明。嗯,精神出現問題,並不影響智力。


    環島食人魚多,又有蛟龍出沒,島民不敢輕易下水。書生就發明了在沙灘打下木樁,等潮汛來時蹲上麵釣魚。


    島上的故事,楚凡從不同人嘴裏聽過無數迴,早已爛熟。但陳書生講得比誰都詳細,還加上評論。比方說,朝廷的規矩是無論死了什麽人,都不能土葬。他分析,如果全部土葬了,日久天長這裏布滿墳頭,耕地會成問題。


    楚凡笑笑,心道,應該還有一個目的。毀屍滅跡,死無對證。


    聽陳書生說得儼然那麽迴事,簡直讓人懷疑這貨是南海派留下的內鬼。


    仔細看了看,又覺得不像。


    島上的人完全沉浸於虛擬背景,一旦接觸真實社會,是一場災難。留在這個與世無爭的海島,不也很好嗎?


    覺得有用,那就有用。他們眼下覺得好,便是真的好,還管來龍去脈幹嘛?


    自己要做的,清晰而簡單。


    一是阻止南海派繼續把玉笥島當實驗場,甚至滅口。


    二是,帶走玉海花?


    可帶走她容易,一踏入大陸接觸外界她就會瘋掉。與其隱居幽穀,躲避追殺,那還真不如留下。


    總之,沒有最好的選擇,隻有兩害相權取最輕,頭痛!


    看看天色還早,楚凡趕跑像尾巴一般跟在身後的匪徒甲乙,獨自去了海島西邊。


    那裏,有一件成型了的稀罕天材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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