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城內地麵平坦,沒有太多起伏。


    王宮位於城中央,地勢比周邊略高,豎以高高的圍牆防備窺視。


    但王宮不是全城的最高處。


    在城池西邊有一處高地,聳立著一座約三十丈高的石頭孤峰,四麵圍繞竹林。


    秋深了,枯黃的竹葉鋪滿地。


    密集的竹竿失去竹葉後,光禿禿的,偏偏又枝枝椏椏橫斜支棱,顯得異常倔強與蕭索。遠看去如一杆杆尖利長槍,似乎要刺破蒼穹,露出一股鐵血肅殺之氣。


    附近一裏內無人家,環境清幽,可以望見波光粼粼的雲夢澤。


    山門牌坊上有幾個黯淡的鎏金大字,天然居。


    兩側石柱上刻著一副對聯: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這兒是雲夢國專門接待修士的地方,不像迎送各國使團的會賓館就設立在鬧市之中。


    老百姓不明白“天然”二字的奧義,稱唿為“仙師館”,要不幹脆胡亂喊“竹裏館”,倒也沒錯。


    通往天然居的路口,有欽天監的小吏專門值守。其實他們守不守都一個鳥樣,這地方根本沒有人敢靠近。無論平民、貴族,還是乞丐、盜賊。


    原因很簡單,一個字,怕。


    雖然約定俗成,仙師未被冒犯,不得對凡人出手。


    但真要殺了你,如同宰一隻雞。殺了也就殺了,難道還敢報官找麻煩不成?再說,報了也沒用。


    天然居內有精舍,以前倒也熱鬧,鼎盛時住著二十幾位仙師。


    國師魏風雲遊不歸,仙師們陸陸續續跑得稀裏嘩啦。雖然後來又請來了幾個,最後也是拍屁股走人,隻剩下一個老頭兒童金堅守。


    最近這半個多月,連童金也不住裏麵了,天然居成為一座空館。


    今天卻比往日不同。


    上午時分車馬不絕,一群群法師出入館中。


    仆傭們掃竹葉,灑清水,抹除灰塵蛛網,忙得前腳趕後腳。


    到了中午,官兵搜山封道,檢查有沒有閑雜外人。


    欽天監的小吏全部換上嶄新的衣裝,青澀的麵孔流露出幾分緊張。按照監國公主柳若菲的要求,半月前欽天監開始從民間選拔寒門子弟,他們是第一批幸運兒。


    到了下午申時,共有九輛華蓋大車魚貫進入了天然居。


    離天黑尚餘一個時辰,暮光初露。


    太陽懸掛在西天地平線上,將沉未沉。晚霞蒸騰,城中升起嫋嫋炊煙。


    天然居石峰下的大殿中,一條熊羆般壯漢大步跨出門檻。東張西望一番後,朝台階下一隻石頭貔貅狠狠吐了口濃痰。


    壯漢名叫熊犇,是一名靈動上境的體修。暗中還有一個無人知曉的身份,乃雲夢澤十八連環水寨的總供奉。


    雲夢大澤浩瀚如海,江河縱橫,湖泊無數。水盜自古不絕,比山賊多得多。


    盜賊被官兵像孫子一樣攆,盜賊之間又相互爭鬥廝殺,誰都想攀上一棵大樹當靠山。


    這世間,沒有比仙師更大的靠山了,比官府都好使。


    但幫派請仙師,說難,又不難;說不難,又難。


    融神境界的仙師屬於隻差一步到國師的大人物,極少現身江湖。你想找,都不知道人家洞府的門開在哪邊。


    開光境界的仙師獨霸一方,手下嘍囉、徒弟一大堆。連官府都不放在眼裏,哪裏會看得上賊寇奉獻的一點兒好處。


    靈動境界的仙師一心衝擊開光境,恨不得把一天劈作兩天修煉。普通的金銀珠寶根本難入他們法眼,除非使用晶石或者天材地寶,甚至法器去請。


    凡事往往有例外。


    仙師也要吃人間煙火,也需要仆傭服侍,自家又不能點石成金,與世俗根本脫離不了聯係。


    除非是大門派的弟子,或者一心苦修之士。否則,黃白之物依舊少不了。


    更有一些修士年歲大了,感覺進階無望,索性不求天道了,轉而求紅塵富貴。出入廟堂,奔波江湖,忙得不亦樂乎。


    他們以前清苦久了,一旦拋棄掉昔日規矩後,在享受方麵比俗人還變本加厲,出手更加狠辣無情。


    熊犇兩年前才來到雲夢澤,做了十八連環水寨的總供奉。名為供奉,實則霸王,把那些寨主們當龜孫子使喚。


    如果放在早些時候,他根本不敢踏進雲夢。


    雲夢雖小,卻有國師魏風一柱擎天,大小仙師都不敢掀起風浪。


    魏風走後,他兒子魏長卿哪裏像一個修行者,簡直就是天殺星轉世。


    剿滅山賊水盜是官兵的事,他一般不會去硬管。但如果仙師敢跟盜賊牽扯不清,在雲夢境內作奸犯科,先掂量下自己的脖子有多硬。


    好在這廝三年前也走了,杳無音信,才讓大夥長舒一口氣。


    估計是永遠迴不來了。不然,雲夢國大難臨頭之際,他早就該現身了。


    十天前,雲夢的王宮禁衛統領柳元離奇被殺,在江湖上掀起好一陣波浪。但對修行者而言,屁事都不算。


    三天前發生的一件事,才真正震動天下,甚至連國師們都可能被驚動。


    雲夢國準備奉獻給地隨子的“神息”,竟然在十裏坡被劫走了。


    以地隨子的身份,未必肯接受雲夢的奉獻,反正那是他的囊中之物。但,膽敢劫走神息,卻是沒把地隨子放在眼裏,赤裸裸打臉。


    毫無疑問,雲夢國一丁點兒存活的希望都喪失了,死得更快了。


    二十幾個仙師隕落於十裏坡後,聰明地呆在雲夢城沒去搶奪一杯羹的幾位開光上境修士飛快溜走。他們一怕撞到十裏坡那尊不知名的殺神,二怕地隨子雷厲風行追查,自家沒吃羊肉也惹一身膻。


    對於剩下的修士,童金一一登門拜訪,嘴皮子磨破。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十有八九沒少破財,幾位開光中下境和靈動上境仙師也走了。


    至於靈動中下境的仙師,早跑得一個不剩,因為他們打不過童金。況且,倘若雲夢發狠,以舉國之力對付這些沒啥背景的低階散修,還是相當可怕的。


    最後剩下九個人死活不離開,今日來赴監國公主柳若菲的宴請。


    可今天這場晚宴,透露出一股詭異氣息。


    首先,仙師到了,主人柳若菲豈止沒有迎接,還遲遲不現身。


    其次,大殿內居然沒有一個傭人服侍,桌案上隻擺了一盞清茶,一碟瓜子。


    這哪是宴請仙師的國宴,叫花子請客都比這闊氣。


    殿裏相對設有兩排座位,並沒有排座次。


    但修士們都清楚各自的修為,最靠裏挨著主座的左邊位子最尊貴,由一位開光中境仙師毫不客氣占據。剩下六個開光下境修士三三相對,不敢與中境仙師並列,空出了王座右手的第一個位子。兩名靈動上境的則非常自覺,坐在了最靠近大門處。


    開光境仙師的養氣功夫果然不凡,見被冷落也不在意。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端坐不動。


    熊犇卻是一個混江湖的渾人,早就絕了修仙念頭的,心浮氣躁。見柳若菲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他又是坐在門邊的,便走出去看看。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果然發現蹊蹺。


    豈止大殿內沒有仆傭伺候,連外邊值守的也跑得清潔光溜。


    熊犇是個體修,不能像念師一樣用神識去感應周圍環境。可青天白日的,他眼睛可沒瞎,耳朵可沒聾。


    一路進來時,曾見到欽天監小吏一群一群的,跑前跑後。


    而此刻,偌大的天然居內悄無聲息,連鬼影子都不見一個。


    豈非咄咄怪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芥子長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想我是海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想我是海帶並收藏芥子長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