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戌狗年出生,今年十七歲,成為雲夢王宮禁衛才三個月。


    成為王宮禁衛不是一件容易事,必須是勳貴之後,必須身世清白,必須武藝出眾,必須相貌端正,必須年滿十八歲……


    黃戌的爺爺曾經做到忠武將軍,父親隻是縣令。五年前,在厲國連奪雲夢六縣的征伐中,父親不幸罹難,家道就此中落。


    母親帶著他與妹妹逃避到王城舊宅,生活艱難。


    黃戌不得已,虛報年齡,謀關係到王宮做了一名禁衛。王城米貴,每月一兩五錢的俸銀對一家人非常重要,他從來不敢偷懶。


    大前天,雲夢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的奇事。


    王宮禁衛統領柳元竟然在酒宴切磋武藝時,被厲侯親衛營的校尉楊奇一刀梟首。


    在場所有人作證,絕對沒有任何詭計。隻是一刀,簡簡單單。


    柳元貴為王族,地位非同小可。柳氏人丁不旺,眼下雲夢王與小王子病重,由公主柳若菲監國。倘若柳若菲身體不支,接替的人該是柳元。


    沒有誰懷疑,這裏麵有權力的陰謀。


    此際的王族,相當於坐在火山口的木頭菩薩。當地底灼熱的岩漿噴出時,必先灰飛煙滅。


    厲國要吞掉雲夢,不過是老虎打了一個哈欠,容易得很。


    三個月後,將軍可能還是將軍,大夫可能還是大夫。而王族,要不被遷移囚禁,要不身首異處。


    當然,還存在一線渺茫的希望。


    比方說三百年前,越國的王城破滅之際,黃龍真人從天而降……


    柳元之死,拋開身份不論,奇在他是武道高手,實打實的銅胎境第二重。楊奇隻是第一重初期,竟然連越三境擊殺,還隻用了一刀,匪夷所思。


    雲夢嘩然……


    估計消息傳開後,天下都要嘩然。


    最後,大家隻能這樣猜測。


    楊奇或許扮豬吃虎,隱瞞了實力,而柳元並沒有想象中的強大。畢竟他隻是砍殺奴隸練刀,不曾生死搏殺過。有境界,無經驗。


    事情還沒完……


    禁衛副統領馬彪在楊奇一行人離城之前,奉公主旨意堂堂正正挑戰。打得那廝滿地找牙,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紫光閣大夫劉光第急得直跳腳,攔也攔不住。


    引發全城鼎沸,蜂擁蟻附觀戰,大快人心!


    可到了夜裏,另外一名王宮禁衛副統領蔣霸又被擊殺家中。


    頓時謠言滿天飛,說他是厲國內奸,在柳元比武前下毒,被江湖義士哢嚓了……


    第二天,馬彪榮升統領,著手整飭禁衛。


    不查不要緊,一查嚇一跳。


    領空餉的,隻晃一眼就跑沒影的,吊兒郎當的,腦滿腸肥的,偷奸耍滑的,欺壓百姓的……好大一堆。


    一千二百名禁衛,經過清理後隻剩下八百名。


    黃戌的心裏無比暢快……


    人生最暢快之事,不是寒門少女盼得了心儀已久的脂粉。


    而是天降暴雨,把隔壁那個尖酸刻薄濃妝豔抹搔首弄姿的醜女人淋成了落湯雞,露出了真麵目。


    哈哈哈……


    那天還宣布了兩件事,對小兵來講無異於天降福音。


    第一件,月俸由一兩五錢提升到二兩銀。


    第二件,原來每十天休息一日的旬假改為每五天歇一日的休沐。


    對於第二樁好事,黃戌又喜又憂。


    喜的是,多了陪伴母親與小妹的時間。憂的是,自己多迴去一天,就多消耗她們本來就緊張的口糧。


    對於雲夢的未來,他也是怕的。


    母親知書達理,並不鼓勵“與王城共存亡”,也不鼓勵逃跑,隻說了六個字。


    盡人事,聽天命。


    第三天,劍婢春花出殯。


    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全城議論紛紛。


    葬禮樸素,但監國公主柳若菲親自出城送葬,意義非同小可。


    春花隻是一個卑賤奴隸,竟然葬入了隻有功勳貴族才可以進入的王陵。


    有人說,在小公主的眼裏,咱們還不如一個奴隸。


    也有人講,她對一個奴隸尚且如此,還會虧待大家嗎?


    紛紛擾擾的議論聲很快平息。


    因為到了山腳,柳若菲後麵的車中下來一個人——仙師童金,親自主持了招魂。


    嘖嘖,除非有特別淵源,沒有哪一個凡人能夠享受到仙師送葬、招魂的殊榮。王族未必行,貴族更不行。


    在雲夢當了幾十年供奉的童師揮舞法劍,風雷激蕩,電光纏繞,威勢猶勝以前。


    他重病不愈的傳言不攻而破。


    禁衛隨行警戒,兼作儀仗。


    黃戌距離棺材最近,發現抬棺的人很奇怪。


    那麽沉重的金絲楠木大棺,竟然隻有四個人抬。


    右手打頭是一名少女,黃戌認得,是若菲公主大名鼎鼎的四大劍婢之一,春蘭。


    春花秋月春蘭秋菊,從小和公主一起長大。春花秋月殤了,春蘭秋菊肯定送行。


    黃戌進王宮的時間不長,認不了太多人,猜測秋菊必在棺後兩名少女中。剩下那名少女,不是出自春蘭率領的內衛,就是出自秋菊率領的暗衛,或者是公主的貼身長隨。


    黃戌誠惶誠恐。


    三名少女無意中散發的氣息猶如利劍出鞘,令他寒毛直豎,膝蓋發軟。


    他曾經在柳元統領的身上領略過,知道這叫氣場。如果更進一步的話,將上升為威壓。但柳元的氣場,卻沒有三名少女銳利。


    小時候家境殷實,又有家學淵源,黃戌的武道基礎打得很紮實,十七歲便攀升至泥胚境第二重巔峰。這也是他能夠瞞報一歲當上禁衛的原因,常常引以為豪。


    然而,三名少女的年齡和他差不多,卻比柳元還強大,毫無疑問達到了銅胎境第二重。


    她們氣息外泄,可能因為心情悲傷,可能剛剛攀升後境界不穩,也許兩者皆有。


    以王族的力量,培養幾個天才少女並不困難。令黃戌想不明白的是,最重要位置,抬棺的左前一人,竟然是一個少年郎。


    那少年白衣如雪,比普通成人高半個頭,英俊帥氣。


    他麵容悲戚,用右掌托著杠子,腳下行雲流水,禁衛們要快走才能跟上。


    春蘭等三名少女的腳下與少年實現了神奇同步,宛如一人。


    那口至少千斤的沉重楠木大棺在四人托舉下,輕若無物,毫無一絲起伏顛簸。


    少年身上並沒有流露出強大氣息,隻是一個力氣非常大的普通人。


    但能夠出現在最重要的抬棺位置,肯定與春花關係不一般。


    王宮之中,怎麽會冒出一個陌生男人?


    黃戌嚇了一大跳。


    思索一番後,又不奇怪了。


    想必是一個宦官。


    可惜了,一身好皮囊,今後英雄無用武之地。


    他這些細碎想法,沒有對任何人講。


    伴君如伴虎,這道理他是懂的。


    儒家提倡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到王宮後就變成了不該聽的聽了也沒聽,不該看的看了也沒看。許多目見耳聞,甚至猜測,必須爛在心裏。


    到了第四天,點過卯之後,東方初露曙光。


    黃戌與九十九名禁衛單獨出列,卸下盔甲兵刃,被帶到湯池子沐浴,換上了輕柔的麻衣布鞋。


    他發現這一百人都很年輕,最大不超過二十歲。瞞報年齡的顯然不止自己一個,有的人看上去才十五六。


    接下來他們被黑布蒙上眼睛,由統領馬彪帶隊,繩索牽連,去到了未知地方。


    隊伍在沉默中窸窸窣窣前進。


    每隔幾根廊柱,黃戌就感應到一股非常陰冷的氣息。


    他知道,那是宦官高手。


    再然後,每隔幾根廊柱,他又感應到非常淩厲強大的氣息,並且聞到了陣陣幽香。


    他明白,這應該是內衛或者暗衛的小姐姐了。


    以前巡值時,偶爾也與她們照過麵。黃戌屬狗,鼻子很靈,對這股香味非常熟悉,知道是宮裏統一發放的香脂。


    一路鴉雀無聲。


    不小心離隊的人被推了迴來,沒有遭遇嗬斥打罵。


    地勢漸漸開闊,曲折迴廊減少。


    黃戌心中一緊。


    莫非由外宮進入了內宮?


    禁衛隻負責看管四門,巡察外牆,守衛外宮。


    內宮是大王、嬪妃、王子、公主的居住地,一旦踏入,將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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