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鍾萬美逃脫之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欒馳都忍不住會在腦子裏一遍遍地幻想著,她到底會不會在某一天殺上門來,和自己算賬。


    偶爾,他也會在噩夢中驚醒過來,安靜的夜裏,隻能聽見他的喘息聲,還有被無限放大的心跳聲。


    後來一段時間,生活平靜得如流水,欒馳也難免心存僥幸,以為鍾萬美這個人已經徹底從世界上消失了,又或者,她死心了,會找一個避世之所,老老實實地生活。


    一直到他的衣冠塚被炸毀,欒馳徹底明白過來,她還是迴來了。


    簡若一直都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女人,她對自己的過往幾乎隻字不提,同樣也對欒馳的過往幾乎隻字不問。甚至,她從來沒有問過,欒馳,你有沒有在某一個瞬間,真的對鍾萬美動過心?


    他慶幸她沒有問過。


    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麽。


    也許有?也許沒有?他弄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他是警察,他的任務就是抓到她。


    “欒馳!你***別在這種時候走神!她身上肯定有槍!你自己小心!”


    似乎看出了欒馳的表情有些不對勁,寵天戈提高音量,大吼出聲。


    耳機裏傳來令人耳膜刺痛的聲音,欒馳一挑眉頭,嘴角露出譏諷的笑容,他抬起手調整了一下耳機,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喂,我還沒有你那麽老,用不著你大喊大叫的,我聽得見。”


    寵天戈的眼角微微抽搐了幾下,還是忍住了。


    他最恨的一點就是,欒馳總會嘲笑他的年紀和長相,是,他承認,自己不如欒馳看起來那麽鮮嫩,可他本來也不是走小白臉路線!


    眨眼間,那輛黑色的越野吉普已經越來越近了。欒馳甚至能夠看見坐在車裏的女人,同樣一身黑色的皮衣,她的神色極其可怕,臉頰上甚至還沾著鮮血,更添了一絲猙獰。


    鍾萬美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方向盤,雙眼幾乎一眨不眨地看著前麵幾百米處站著的那個男人。


    她以為自己在再見到他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地拔出槍,將他活活打成一個篩子。


    卻不料,真的見到的這一刻,鍾萬美發現,她還是做不到這一點。或者說,她需要時間和勇氣,來逼著自己做到這一點。


    車身在行進之中不停地搖晃著,因為一個輪胎已經被蔣斌射中,徹底癟掉了。


    鍾萬美就是開著這輛車,從工業區一路殺到了這裏,她的肩頭已經止血,為了防止手臂壞死,她不得不每隔幾分鍾就要用單手解開那根帶子,試著讓血液流通一下,以免有截肢的風險。


    而這筆賬,她徹底算在了蔣斌的身上。


    不過,一想到自己打中了關寶寶,那女人現在恐怕已經死了,鍾萬美又不禁大笑起來,笑聲恐怖。


    隨著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欒馳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手槍的扳機。


    子彈射穿了吉普車的前方擋風玻璃,順著破洞直接貫入車內,然而鍾萬美似乎早有預料,她提前把身體放低,一隻手抓著方向盤,控製著車身,令其來迴搖晃,以此來閃躲著。


    寵天戈猶豫著,要不要下車,支援欒馳。


    不管兩個人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此時此刻,他們是同一條戰壕中的戰友。而且,說來有趣,他們明明其實是看不上對方的,卻又不得不一次次在生死關頭,相互依賴,相互信任,甚至相互搭救。


    這種關係,也真的算是世間少有。


    “你給我在車裏好好坐著!她的人一動手,你馬上解決掉,別讓人在我背後開冷槍!”


    似乎看出了寵天戈的想法,欒馳立即大聲吼道。


    他知道寵天戈的膝蓋根本撐不住,可能連站立都有一定的問題,一旦他下了車,自己反而還要分神去照顧他,還不如讓他在車裏坐鎮,指揮一切。


    此刻不是逞能的時候,寵天戈立即拿起對講機,讓蔣斌的下屬,以及自己帶來的人時刻做好準備。


    果不其然,鍾萬美的出現,猶如一發信號彈,原本那些徘徊在北側廣場附近的一些人,全都在一瞬間活了起來。


    這也難怪,這群人不是她從俄羅斯帶來的,為了不讓德爾科切夫對自己前來中海的真實目的起疑,鍾萬美並不敢帶他的人隨行,而是暗中用高價聘請了一幫從中東那邊退下來的雇傭兵。


    雇傭兵的存在,本身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所以,鍾萬美不出現,就意味著她可能死了,死了的人是沒有辦法把剩下來的那部分薪金發過來的,因此,這幫亡命徒們遲遲不肯動手,就是要確保她還會按照事先約定,來到這裏,他們的錢有了著落,才會為她辦事。


    看見整個北側廣場無比平靜,躲在車內的鍾萬美也不禁暗暗咬牙,低聲罵道:“果然是一群不給錢不做事的王八蛋!以為老娘真的死了嗎?”


    她憤怒地撞開車門,把頭貼近地麵,讓車子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借著前行的速度,飛快地連連扣動扳機,射向幾個距離她最近的便衣。


    然而,這幾個人比她想象得還要動作麻利,反應迅速,不僅躲過了子彈,反而用最快的速度向她開始了反擊,幾乎是一秒鍾,車身的一整麵就布滿了彈孔,而她用手扶著的那扇車門也同樣搖搖欲墜。


    “鍾萬美,投降吧,你跑不掉的。”


    迎著風,欒馳大聲喊道。


    她的車子幾乎已經報廢了,搖晃著在原地掙紮著,卻難以繼續行進。


    鍾萬美抹了一把臉,冷笑著迴應道:“你做夢!我學著殺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喝奶呢!當年栽在你的手裏,算我眼瞎!不過,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話音未落,她又射出兩顆子彈,又快又猛。


    欒馳及時閃避,雖然,他沒有被打中,不過,這兩發子彈卻把他的火氣給徹底打出來了。


    原本,他還想著,如果鍾萬美肯當場投降,就直接把她帶迴去,說不定還能問出來什麽有用的信息。而現在,他腦子裏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機會,直接幹掉她。


    “你放棄吧,她是不會讓我們抓到的,能殺就下手。還有,你小心,這女人花樣很多,別被她騙了!”


    寵天戈似乎看穿了欒馳的心思,也知道他一開始是希望抓活的,迴去以後說不定能順藤摸瓜,查出更多的線索。可是,這樣一來,他的顧慮也就多了,反而容易被鍾萬美抓到空隙,趁機反擊。


    欒馳沒有開口。


    子彈的聲音從來沒有停過,鍾萬美一共安排了十三個人在這裏,包括偽裝成紅蜂的那個人,也是其中之一。


    西方社會普遍認為“13”是個不吉利的數字,可她不信邪,一定要選擇這個數字。


    然而,此時此刻,鍾萬美卻不禁有些後悔了。


    因為她親眼看見了,她雇來的十幾個人正在飛快地倒下去,盡管他們的火力很猛,身手也是一流,而且殺人不眨眼。可惜,哀兵必勝,因為犧牲了三個同事,蔣斌的下屬今晚在行動中異常勇猛,寵天戈的人更是因為酬金的高昂而享盡了殺人的快感。


    大勢已去,鍾萬美閉了閉眼睛,更加後悔的是,她沒有向德爾科切夫請求支援。


    其實,她能感覺得到,德爾科切夫是知道她的想法的,甚至在最近一次通話中,還迂迴地問她,需不需要什麽幫助。偏偏,她急於報仇,更急於早日拿迴中海市場,想要讓德爾科切夫的嫡係們看一看,她鍾萬美從來都不是一個隻會暖床的女人那麽簡單。所以,她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問題,還讓德爾科切夫等著她的好消息。


    如今,卻是很難再見到他了。


    雖然他兇狠又野蠻,然而,他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拉了她一把。


    彈夾裏,還剩下最後的兩顆子彈,鍾萬美狠了狠心,直接坐了起來,她麵前的擋風玻璃已經在剛才那一輪瘋狂的掃射中,全都被打得稀碎,此刻已經空無一物。


    她也知道,此刻有無數把槍正對著自己。


    “欒馳,你自己迴來,難道真的這麽放心,我不會派人去找你的女人嘛?看不出,你居然這麽長情,和那個**搞到了一起!”


    鍾萬美故意在這個時候提起簡若,為的就是令欒馳分心,趁機向他開槍。


    雖然明知道她的用意,然而欒馳的心還是在一瞬間裏,向下沉了沉,與此同時,他的手臂也似乎略微一歪,槍口挪移了大概零點一厘米的距離。


    鍾萬美看準時機,連扣兩下扳機。


    本來,她是想要留下最後一顆子彈給自己的。沒想到,欒馳的反應竟然這麽大,鍾萬美不禁竊喜,索性兩顆一起射出,雙重保險。


    欒馳身子一歪,似乎已經中槍。


    寵天戈大驚,吼了一聲,立即有無數把槍朝著鍾萬美的位置狂射,整個車頭都被打碎,帶起一片塵煙,而她也被射中,圓睜著雙眼,死不瞑目。


    槍聲停止,霧靄散去。


    鍾萬美靠著車座,上半身血肉模糊,很明顯已經死了。


    她帶來的十三個人,死的死,傷的傷,還有兩個已經被生擒,正被押送著離開。


    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欒馳撣了撣身上的灰,防彈衣救了他一命,那兩發子彈全都打在了他的胸口。不得不說,鍾萬美的槍法,在女人中,的確算是不錯的。


    他剛要說話,看見寵天戈正在朝已經沒有車頭的那輛吉普車走去,欒馳不由得大吼一聲:“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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