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會想到,三十多年前搬來東山村的老趙,居然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大將軍趙子墨。趙將軍有勇有謀,曾在丁半坡大敗太上皇所率的八萬大軍。太上皇曾發出過“既生瑜何生亮”感慨,對他又愛又恨,愛的是他的才華,恨的是他對前朝的忠心。


    可惜前朝皇帝不知道珍惜,聽信小人讒言,重用趙子墨將軍的死對頭劉明。在一次戰鬥中,劉明為了除掉趙子墨,故意拖延時間,延誤戰機,使得增援部隊不能及時抵達。


    趙將軍帶著自己年僅十三歲的兒子,在戰場上浴血戰鬥,打敗義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在前有追兵後無援軍的情況下,死戰到底。當時還是義軍首領的太上皇,起了愛才之心,多次派人充當說客,想讓他投誠歸順,都被他堅定地拒絕了。


    趙將軍苦戰了整整八天,然而敵我戰力太過懸殊,趙家軍終究不敵。那場戰鬥,趙家軍幾乎全軍覆沒。房子鎮在掩護師父師弟撤退的時候,身負重傷生死不明。趙子墨忠心的副手死傷殆盡,自己也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是他的忠仆把他從死人堆裏背出來,才幸免於難。


    而那劉明,卻誣陷趙將軍,給他安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前朝皇帝昏庸,下了誅殺令。無奈之下,傷勢稍稍穩定的趙子墨,便帶著獨子艱難地躲避著他一心為之效力的朝廷的追殺。好在不久,前朝便被義軍推翻。趙子墨這才帶著忠仆兒子,到西山下隱居至此。


    趙氏一族幾代單傳,趙子墨將軍成親多年無子,就把房子鎮當成自己的兒子來養。兩人名為師徒,情同父子。塵埃落定後,他也曾多次迴到戰場遺址上,打聽徒弟的下落,一直都杳無音信。房子鎮掩護趙子墨父子撤離時,傷勢很重,後麵追兵又急,多半兇多吉少。


    每到秋末時節,有心的東山村村民,都能發現西山下的老趙頭,提著草紙蠟燭,在山腳下不知祭奠著誰……


    趙晗乍一聽眼前這滿臉胡子的大漢,就是爺爺一直惦記著的徒弟,心中又激動又高興。可他還記得自家尷尬的身份。別看他年紀小,爺爺什麽都不瞞著他。


    確切的說,趙家乃是前朝餘孽。趙晗他爺爺,曾經在對戰中傷過如今的太上皇。如果他們身份暴露,很有可能麵臨滅頂之災。因此,趙晗竭力隱藏自己的情緒,準備繼續試探這個自稱他師伯的漢子。


    “將軍!知府大人已經備下水酒,給將軍接風洗塵!”一個精壯幹練的青年男子,抱拳高過頭頂,彎腰向房子鎮行禮。


    將軍?趙晗皺了皺眉,稍稍退了一步。現在能被稱為將軍的,定然是大明朝的官員。如果麵前之人是他師伯的話,怎麽會成為大明朝的將軍?房師伯當初殺的義軍,可不在少數呢!


    那大漢看似粗莽,卻粗中有細。他似乎看出趙晗心中的疑慮,對那青年男子揮了揮手,道:“我這遇到舊識了,接風洗塵就免了吧!趕明兒,我備下酒席向知府大人賠罪!”


    打發走青年男子,房子鎮對趙晗道:“此處說話不方便,你住在哪兒,我送你們迴去!”


    “不必了!”趙晗戒備地看著他,道,“大人你認錯人了!我們並不認識叫房子鎮的……”


    “我怎麽可能認錯?你這張臉,跟恩師年輕時候八成相似!!再說,你也承認自己姓趙了。不會弄錯的!!”房子鎮語氣頗為急切。


    趙晗警覺地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這並不能說明什麽?‘趙’這個姓氏,也很普通,姓趙的人多了去了。我們隻是普普通通的獵戶,怎麽可能跟大人認識?”


    房子鎮見自己手下來過後,本來還目露激動之色的少年,卻一直推說不認識自己,便情緒低落地道:“賢侄,你是不是怪我接受大明朝的官職?此事說來話長,咱們找個地方慢慢說吧!”


    “草民跟大人沒什麽可說的!天色不早了,草民告退!”趙晗拱手一禮,招唿小草父女,便要走出夜市。


    房子鎮也不阻攔,而是跟在他們身後,像一條被主人訓斥的金毛犬似的。好不容易有恩師的消息,他絕對不會就此放手的!他打定主意,見到恩師後,要是恩師責怪,甚至不認他的話,他就辭官歸隱,侍奉師父頤養天年。


    趙晗見大漢無賴似的跟在他們身後,怎麽說他都不聽,似乎打定主意賴上他了。心中很是無奈,又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住處,便帶著他在街上兜起了圈子。


    趙步凡辦完自己的事後,在客棧裏左等右等,不見兒子和餘家父女迴來,不放心地出來尋找。好巧不巧,遇上了兜圈子的趙晗他們。


    “這麽晚了,店鋪都打烊了,你還帶著餘兄弟和小草逛什麽的?想逛的話,明天不是還有一整天呢嗎?”趙步凡發現兒子的腳步,並不是往客棧的方向,便略帶責備地問道。


    “小……小凡?”一個顫抖的聲音,從趙晗身後響起。


    趙晗隻覺得一陣風從身邊吹過,那個彪形大漢以無與倫比的速度,衝到他爹的身前,給了他爹一個熊抱!


    趙步凡在那黑熊似的身影衝過來的時候,就戒備地站定了,可聽清楚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稱唿後,他收起拳腳,任那大塊頭緊緊抱住了他……


    “子鎮師兄?真的是子鎮師兄!!”趙步凡驚喜異常,忍不住驚唿出聲。


    房子鎮出事的時候,十四歲已經在軍隊曆練的趙步凡,就在旁邊。看著渾身鮮血的師兄,為了掩護爹和他,擋住了幾十個義軍的去路。師兄那句聲嘶力竭的“快走——”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間,至今揮之不去。如果沒有師兄,沒有忠仆黃伯,隻怕他和爹早已成了一抔黃土了!


    趙步凡虎目含淚,竭力壓抑住失控的情緒,緩緩地道:“師兄,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小凡!師兄終於找到你們了!!師父還好嗎?這些年你們過的好嗎?我找了你們三十多年,從沒放棄過!幸好,幸好你們沒事!!”房子鎮抹了把喜悅的淚水,咧開大嘴,露出潔白的牙齒。


    趙步凡笑了,道:“子鎮師兄,要是爹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已經會罵你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什麽都露在臉上了。”


    “嘿嘿!三十多年沒聽師父罵人了,還挺懷念的!我也隻在你們麵前失態而已。朝堂上誰不知道我房子鎮這個‘黑麵將軍’,在別人麵前,我從不情緒外露的!”


    房子鎮笑得挺憨厚,一點看不出“黑麵將軍”的威風。他身後的手下都看呆了,這還是他們的將軍嗎?不會是冒牌的吧?


    “將軍?師兄棲身朝堂了?”趙步凡倒也沒像他兒子那樣,渾身充滿了戒備。對於師兄的性格,他是很了解的。師兄絕對不會讓他們受到任何傷害的。哪怕三十年沒見,他依然有這個自信——師兄是不會變的!


    房子鎮表情有些不太自然,道:“那天,師父和你離開後,不久我就被俘了!當時的義軍首領現在的太上皇,知道我是師父的徒弟後,不但沒有刑囚我,還給我治了傷。不久,前朝就被推翻了,太上皇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房子鎮頓了頓,又道:“本來,我是不打算接受分封的。可太上皇說隻有身處高位,才能有更多的人力去尋找自己想找的人。開國之初,我跟隨太上皇南征北戰評定叛亂,一路都在打聽師父和你的下落。可惜,直到天下無仗可打,依然沒有你們的消息。這些年,我辭去所有職務,隻保留昭勇將軍的稱號,就是為了能夠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找你們!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津衛府遇到你們!!”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來到他們住的那個小客棧。房子鎮見條件簡陋,輕輕皺了皺眉,道:“師弟,我在津衛府有個小別院,不如今晚到我那去住。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趙步凡知道他是嫌小旅館條件不好,便笑著道:“不麻煩了,我們後天一早就迴去了……”


    “小凡,畢竟有三十年沒見,你跟師兄生疏了!當初,師父常年征戰在外,你還是我領大的呢!你怎能跟師兄如此見外呢?”沒想到這個身材魁偉,一臉絡腮胡的彪形大漢,還有一顆玻璃心。


    趙步凡哭笑不得地道:“師兄,我不是跟你見外,我是覺得半夜搬來搬去的,怪麻煩的!等明天辦完事,後天一早你跟我們一起上路,迴東山村!”


    “東山村?這些年師父和你一直住那兒嗎?”房子鎮對師父和師弟這些年的經曆,非常關注。


    趙步凡點點頭,道:“不錯!我們在東山村西頭的山腳下落了戶。東山村民風淳樸,依山傍海,以我們的身手即使災年也不會餓肚子……再說了,當初前朝誅殺令未除,若是被發現,西山也是個很好的藏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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