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摩斯下意識快步走上前去,不過他沒走幾步就又猛地刹住了腳。


    再次麵對烏索夫,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和烏索夫打招唿,因為烏索夫看上去很陌生。烏索夫曾經一直掛著笑容,讓亞摩斯無法想象出他如果不微笑會是什麽模樣,現在他看到了。


    那一行人臉上滿是愁容,恐怕是因為困在彩虹霧無法離開而鬱悶。不過這顯然是年輕時期的烏索夫,按照曆史演進,他們肯定是出去了,不然也不會之後在烏羅羅島遇到亞摩斯、萊澤因。


    亞摩斯很好奇在烏索夫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麽,致使他前後轉變這麽誇張,但他也不敢上前去打交道了解情況。


    烏索夫一行人抵達島上補充物資。


    他們與各個島上苟且偷生的人都不一樣,他們永遠在前進,追尋彩虹霧的出口,不甘心隻在一座島上守株待兔,或者說等死。


    亞摩斯就隱匿在不起眼的地方,這麽默默打量著烏索夫。他發現烏索夫是他們這行人裏的話事人之一,似乎脾氣不太好。他們的船隻看上去也不像是簡簡單單的商船,他曾是海賊?還是海賊獵人?亦或是從事著什麽危險的行業?


    若論誰對亞摩斯一生影響最大,那非烏索夫莫屬。這個後來禿成地中海隻會傻笑的老男人,在當年無數個夜晚裏總是和亞摩斯坐在岸邊看海。


    在亞摩斯眼裏,烏索夫是一個傻子,所以他隻會在烏索夫麵前放下所有的提防與偽裝,去訴說各種奇奇怪怪的事,而烏索夫也總是會以亞摩斯完全沒想過的角度給出莫名其妙的答案。


    這些答案曾是笑話,讓亞摩斯在幹澀的笑聲中度過寂寥的夜晚。


    現在,這些答案就是亞摩斯內心的解藥。


    他時常做夢,夢起多年前一次又一次的交談,烏索夫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麽深邃,有無限探尋的可能。


    近十年來,飽受各種壓力、愧疚折磨的亞摩斯已經不堪重負,他無比期待著奔向死亡,完成自己的人生價值,也得以解脫這疲憊的一生。他知道自己已經病入膏肓,不論戰後是成失敗,身體、靈魂都將跟隨舊時代消逝。


    可命運就是如此巧合,讓他再次遇到了烏索夫——這個直到死去多年後才被亞摩斯慢慢醒悟過來,唯一可以拯救他生命的人。


    亞摩斯渴望被拯救。


    隻不過此時的烏索夫,還沒有如二十多年後那般曆經磨難看淡人生。他能不能幫助亞摩斯脫離心理折磨,沒人能知道。


    “你們也是在找彩虹霧的出口吧?”亞摩斯終究還是走了過去,拘謹得像個孩子,向烏索夫搭著話。


    督促手下人搬運高價購買來的物資的烏索夫看向亞摩斯,他將手上的灰都拍掉:“是啊,你也不甘心困死在這裏?”【……abc小說網…@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是。”亞摩斯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不要放棄,遲早有一天會出去的。”烏索夫深深看了一眼亞摩斯的笑容,不解他為什麽會在這種困境之下還露出笑容,不過他現在很忙,沒打算和亞摩斯多交談。


    “我來幫你們吧。”亞摩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見烏索夫一行人正費力地搬運物資,大步過去自己輕易地抬起了兩桶淡水走向他們的船隻。


    烏索夫被亞摩斯的力氣驚到了,他叼起一支煙皺著眉頭道:“我們可不會給你食物和淡水。”


    “我自己有。”亞摩斯很快就將兩桶水搬到了烏索夫他們的船上,“我自己有水和食物,也有我的小船。”


    “那你為什麽來幫忙?”這年頭,烏索夫可不會認為有人願意白幫幹活,這個看上去小不了他四五歲的男子一定是有什麽企圖。


    “我……就是想忙完了和你聊聊天。”亞摩斯幹笑著道。


    “和我?”烏索夫很疑惑。


    亞摩斯站在那裏像個稚氣未脫的大男孩,他咧著嘴,身子莫名地輕輕顫抖,不斷吸著冷氣。


    烏索夫同他對視了幾秒鍾後,喝令手下繼續搬貨物,然後警惕地掃視了亞摩斯全身,走向一邊:“過來。”


    亞摩斯邁著僵硬的步伐跟了上去。


    “你到底想做什麽?”來到岸邊,烏索夫開門見山道。


    “我……我壓力太大了。”亞摩斯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想找人傾訴、傾訴一下。”


    烏索夫仍是狐疑地看著亞摩斯:“那為什麽找我來傾訴?”


    “我不知道。”亞摩斯甚至不敢去直視烏索夫,他目光躲閃,像極了心藏壞事但努力辯解的人,“就是想找你傾訴,我也不知道……”


    聽著亞摩斯漸漸語無倫次,烏索夫格外沉穩,他道:“有什麽想傾訴的,說吧。”


    可亞摩斯卻聽出了烏索夫的急迫,他帶著一點不耐煩,可能是不想和自己這個很突兀出現的人浪費時間。亞摩斯說不出話來,他顫抖著拿出了煙盒,拔出一支煙叼起,點燃吸了一口這才穩定下來:“你喜歡看海嗎?”


    “不喜歡。”烏索夫快速地迴答道,他僵著臉,似乎在問亞摩斯為什麽要問這種愚蠢的問題。


    “我就很喜歡,就想以後有一天能站在岸邊一直看海,看到被太陽曬暈過去。”亞摩斯笑了,“我想和你說聲謝謝,這聲謝謝或許來得太遲又或許來得太早,但恐怕除了這次相逢,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烏索夫沒說話,他能感覺到亞摩斯有很多很多東西想傾訴出來,他選擇當個聽者。


    “請原諒我剛剛的表現有些失態,可能是因為我壓力太大時不時會崩潰一下吧。”亞摩斯沉默、醞釀,“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感覺你可以拯救我。”


    “拯救你?”烏索夫始終很懵。


    “哈,不說那些了,我就是想和你簡簡單單地聊聊天。”亞摩斯猶豫了幾秒最終放棄,他灑脫地坐在岸邊,麵朝大海,任海風吹襲,“坐下來吧,我們聊聊天。”


    烏索夫坐了下來。


    這一幕,仿佛穿越了時間空間,迴到了烏羅羅島,亞摩斯的童年。


    “你說有的人怎麽那麽壞啊。”亞摩斯問。


    人一過了那個仿佛真的可以界定小孩、大人的年紀後,就失去了很多的東西。比如,亞摩斯向烏索夫問這樣的話。這樣那樣看似隻有小孩才會問出來的問題,實際上並不會隨年齡的增長而獲得答案,隻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被其同化。


    擺脫被問題同化的途徑隻有一個,那就是向長者求解或者自己找到真正的答案。


    然而這個選擇,隻有極少數人做到過。因為絕大多數因為年齡到了而自我標榜成年的人,他們心底總會猶豫不決,他們在想,成年人問這樣的問題會不會顯得太幼稚了?正如一個新人剛去一家報社,發現裏麵烏煙瘴氣,隻有自己一個人恪守道德恪守真相恪守原則。他會在心裏苦惱別人為什麽會那麽壞,也會思考自己在其中特立獨行,會不會被別人認為是蠢?


    少數人堅持了自我,多數人被問題所同化。


    “我不知道。”烏索夫不知道亞摩斯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不過還是認真思考了一番道,“我不是什麽好人,這世上也沒多少好人。絕對的好人和絕對的壞人都隻是極少數的存在罷了,其他人既好既壞、不好不壞。呃……打個比方,有人會在今天施舍乞丐,明天他又可能在飯館裏刻薄地指責新來的夥計辦事不利,好壞哪裏有那麽容易界定呢?一切不都取決於你是怎麽看待的嗎?”


    亞摩斯沒有再說話,看上去是在思索烏索夫的話。


    良久,他長舒一口氣:“是這樣的吧,應該是這樣的。”


    “還有問題嗎?”烏索夫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下,物資快搬運完了,他們要繼續航行尋找彩虹霧的出口了。


    亞摩斯不說話了。


    烏索夫沒有第二次詢問,直接起身離開。


    船隻很快就起航了,亞摩斯還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海麵,看著烏索夫所乘坐的船隻遠去。


    他坐了很久很久,隻剩下平靜的唿吸,眼睛裏隻剩下一望無際的大海。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想做什麽,隻是無比的懶散,就想坐在那裏。


    ……


    亞摩斯照著海圖抵達了預計羅傑會到達的下一座島嶼,不過他估計自己在上一座島拖了那麽長時間,羅傑應該已經離開了。他隻能詢問駐紮在這裏的其他人,根據方向判斷羅傑下一座去的島。又或許,羅傑已經碰到了彩虹霧的出口,離開了這裏。


    隻不過,亞摩斯沒想到他在夜色中將快艇停在了岸邊後,發現岸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男子,月光照映著男子的後背,亞摩斯看不清男子的長相,但能看清其穿的是暗紅色大衣。


    此人麵向亞摩斯,似乎是在等待亞摩斯。


    亞摩斯隱約意識到了此人是誰,他慢慢走了過去,果然不出所料,站在那裏的人正是哥爾·d·羅傑!


    “你……”亞摩斯很詫異。


    羅傑微笑:“你是在找我嗎?”


    “……是的。”亞摩斯迴答道。


    “我知道你在找我,所以就在這裏等你了。”羅傑迴答道,他沒有挪動身子,致使他的臉仍舊埋在黑暗中,“卡普、戰國、紐蓋特、香克斯他們走了吧。”


    “你……怎麽知道?!”亞摩斯無比震驚,這難道就是羅傑開發到了極致的見聞色霸氣實力嗎?!


    “看來他們確實走了。”羅傑走到了岸邊,海水衝刷著他的鞋子。


    月光照映在羅傑的側臉上,他的臉有些慘白,整個人看上去很病態。這個時間段的羅傑,已經到了絕症的最後期限。


    “我是想找你來聊聊的,我想知道世界政府的秘密和一百年的空白曆史。”亞摩斯走了過去,站在羅傑的旁邊,他比羅傑矮了有兩個腦袋左右。


    “你就是最後要向世界政府發起挑戰的人嗎?我把所有的秘密都放在了拉夫德魯啊,你既然已經拿到了最後一塊曆史本文,那就應該直接去拉夫德魯。”羅傑說道。


    “但我還是想找你聊聊,你願意留在這裏等我,想必也是願意與我聊聊的。”亞摩斯說道。


    羅傑挑了挑眉頭,輕微揚起嘴角。


    “你拒絕了誰?拒絕了什麽?”亞摩斯問原本卡普始終沒有找尋到答案的問題,他自然不能說羅傑當年和卡普這麽說是什麽意思,畢竟現在的時間線,羅傑還沒有去自首,也就沒有那一說。


    “你錯了。”羅傑冷不丁道,“我留在這裏不能等你來問我問題的,而是我想問你問題。”


    亞摩斯語塞,對這個結果有些不解。


    “你為什麽選擇和世界政府作對?”羅傑問道。


    “各種各樣的原因,總結起來,大概是我不願意這個世界這麽糟糕吧。”亞摩斯道。


    羅傑低頭看了亞摩斯一眼:“你有想過戰爭失敗後是什麽結果,戰爭成功後是什麽結果嗎?”


    “想過。”亞摩斯認真和羅傑交流著,“如果戰爭失敗,那麽我勢必已經死去,而這個世界可能又會恢複當初的模樣。可惜這麽多代人積累下來的機會,都會在這次戰爭失敗後清洗一空。想再次發起對世界政府的挑戰,那恐怕還需要幾十年幾百年的時間準備。如果戰爭勝利,我可能也已經死了,我看不到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但我已經將改變世界的權利交給了我信賴的人們。那時候的世界,或許還是無法做到徹底的和平徹底的美麗以及徹底的團結,或許還會麵臨很多威脅,還會有很多人為了自由而戰。我不知道我們打敗了世界政府世界會不會變得更好,但起碼現在這個腐朽的政府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你的話,已經解答了你剛剛問我的問題。”羅傑道。


    亞摩斯看向羅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羅傑問。


    “我們能打贏這場戰爭嗎?”亞摩斯道。


    “我也不知道。”羅傑沒有給亞摩斯什麽信心,“你們可能會失敗,但世界政府遲早會倒台。可能是由無數個不可能創造出來的,我是其中的一個不可能,你也是其中的一個不可能,還有千千萬萬和我們做同樣事情的人是不可能。這世界上終究會出現一個叫可能的人,他將會在未來的某天賦予我們這些不可能意義,證明我們的價值所在。”


    亞摩斯點了點頭:“我沒什麽問題了。”


    “你其他的疑惑都會在拉夫德魯得到解答的。”羅傑拍了拍亞摩斯的肩膀,看上去並不是那般頑劣,他有著沉穩,和極少數人具備的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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