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謙帶著尹滄迴到陸宅的時候,陸準的臥房裏依舊亮著燈。


    陸準靠在躺椅裏閉目養神,聽到聲響也隻是朝馮謙和尹滄二人看了一眼,便又閉上了眼睛,笑道:“铩羽而歸?”


    結果毫不意外,馮謙去的時候也未必沒有想到,但聽到陸準的問話,馮謙卻還是歎了口氣。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的確是‘铩羽而歸’!


    “怎麽了?這麽失落?不是吧?”陸準稍稍坐直身子,指著身邊的凳子讓馮謙坐下,隨後道,“你那裏不順暢,我這裏也不順暢得很。不過啊,倒是有些重要的發現,待會兒,你陪我見個人。”


    “重要發現?”馮謙聽罷挑了挑眉毛。既然也不順暢,又怎麽會有什麽重要發現呢?


    陸準見他疑惑,便將自己這裏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給馮謙解釋了一遍。


    ※※※


    陸宅,馮謙走後不久。


    邵化海在門口叩門迴稟道:“三爺,趙公公來了,是不是現在就請進來?”


    “請到偏廳去,奉茶。”陸準吩咐道,隨後便起身整理衣衫。這副樣子見客,可顯得他陸某人太不重視人家了,“請他稍候片刻,我這就過去。”


    陸準話是如此說了,也確實沒有讓趙海等多久,一碗茶還熱著,他便從臥房趕了過來。進門的時候,便拱手道:“趙公公,深夜召訪,打擾之處,實在是不好意思啊!還望多多海涵,多多海涵啦!”


    趙海是個宦官,而且不僅是個被貶謫至此看守皇陵的宦官,還是個在貶謫的宦官之中,過得也是極不好、極不受重視的一個宦官。能有人高看他一眼,對他放的尊重些,他就已經很是感激了。因此,在陸準謙虛的時候,他自然也不能落了對方的麵子。連忙起身推讓,連道‘不敢’。


    賓主寒暄片刻,才重新落座。


    陸準並不擅長拐彎抹角,因此,坐下後,便直接進入了正題。


    “深夜請趙公公到訪,實則是為了我轄下前千戶所的事情。”陸準如是說道,“近來,日子過得紛亂得很呐!事情是一樁接著一樁!這不,下午的時候,前千戶所又丟了三個弁兵。下麵人藏著掖著,剛剛才跟我講。你也清楚的,找人這種事情,是宜早不宜遲啊。所以,這才把趙公公請來,就是想問問,趙公公有沒有看到我的人。”


    趙海聽得雲山霧罩,直到最後一句,才總算聽懂了些,原來是陸準在向他要人。可他哪裏見過什麽前千戶所丟失的弁兵啊?


    “大人莫不是搞錯了?”趙海疑惑道,“小人身在神宮監,也不過就是個底層的人罷了。平時連出來一趟都很難,哪裏就有機會見到前千戶所丟失的弁兵?難不成,前千戶所丟失的弁兵是在皇陵牆內……”


    “是了!大概就是在皇陵牆內,亦或是陵牆外不遠處丟的。”陸準將趙海沒有敢說出來的話補全,隨後,便緊緊盯著趙海的反應。


    趙海的臉色先是驚訝,而後是迷茫,再然後有那麽一瞬間的了然,緊接著又變成了迷茫。隻不過,最後的迷茫,大概是他裝出來的無疑了。


    僅僅這麽一打眼的工夫,陸準就已經斷定。趙海確實和童正勇有著聯係,而且對於童正勇今天的所作所為有所察覺,隻不過,他並不是從犯或是合謀,而大概隻是通過一些跡象判斷出來的罷了。


    過了一會兒,趙海開口道:“大人,小人確實是不知道。”


    “唔,不知道便算了吧!”陸準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隨口提到了另一件事情,“不過,既然你人在這兒了,最近有一些風聞,我還想跟趙公公打聽打聽。”


    趙海還沉浸在前一件事情之中,心裏紛亂得很,陸準問到,他便信口答應了。


    緊接著,就聽到陸準笑著問道:“我近日聽聞,右千戶所的童二爺在跟趙公公做生意啊?不知道做的是什麽生意?可否與陸某耳聞?你也知道,陸某對做生意的事情一向感興趣,如果可以的話,當然也想摻……”


    “沒有此事!”趙海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驚喊的聲音驚動了外麵值守的親兵,邵化海甚至探頭進來看了一眼,瞧一瞧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趙海的反應實在是過於強烈了,惹得陸準不禁笑道,“沒有就沒有,你急什麽?”


    對啊,沒有就沒有嘛,急什麽?


    趙海當然知道自己急什麽,現在想想,對於自己剛剛的急切反駁也很有些後悔了。


    他想到了,神宮監管轄皇陵陵牆以內,所用的精兵是從孝陵衛各千戶所抽調的。而其中被抽調人數最多的,就是陸準麾下的左千戶所。陵牆之內,陸準固然管不到,但如果他真的想管,眼線可以說是大把的,人手就更是大把的了。


    不管陸準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想來,不會是捕風捉影。自己貿然又如此急切的反駁,豈不是正中了陸準的下懷?也堵死了自己的路啊!


    可是反駁的話已經說出來了,又不能再咽迴去,趙海懊悔也是無用。


    “罷了罷了,趙公公既然說沒有,那就當陸某沒說過此事。”陸準依舊笑著,笑容很是和煦,一點兒都沒有強人所難的意思,“夜深了,走夜路不安全,趙公公還請小心些才是……”


    聽陸準說到這裏,趙海的臉色突然緊繃起來。


    什麽叫不安全?這可以理解為是威脅嗎?


    陸準說的時候真的沒有別的意思,說罷,也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措辭好像……不知不覺的有些不對。因此連忙擺擺手,笑道:“哦,沒有什麽別的意思。趙公公不用放在心上!這樣吧,我讓化海派人送你迴去。”


    趙海聽罷,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陸準想要對他動手,辦法有的是,根本不需要動用自己的親兵。有他的親兵保護,應該算得上是非常安全的了。


    趕忙謝過之後,他是片刻都不願意停留,匆匆離開了陸宅。


    ※※※


    “這麽說的話,那事情就無疑是真的了!”馮謙如此分析道,“如果不是和童正勇有所牽連,他根本就不需要緊張啊!看起來,兩者之間,是真的在做什麽交易。趙海、童正武……陸準,我倒是覺得,這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交易,怕是整個神宮監都有參與,甚至守陵的那些精兵也未必是一塵不染的好貨色!”


    “你是說,牽涉範圍廣了?”陸準想了想道,“這倒也是,未必沒有那個可能。不,不隻是未必沒有可能,我看是很有可能啊!”


    趙海是什麽人?不過是個不起眼、不入流的貶謫宦官而已,在神宮監的地位都是很低的。童正勇想在皇陵牆內做什麽手腳,明明可以跟更高一等的人有所牽連,為什麽會找上他呢?找上他,無論做什麽事情,都不會方便了。


    而且,如果隻有神宮監,而沒有買通那些守陵的精兵,怕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弄出什麽東西來,也是不容易的。


    “唔,大概……是這麽一迴事兒。”陸準點點頭,對馮謙道,“那待會兒這個人,你是一定要陪我見的了,大概能問出點兒什麽東西來。”


    “哦?你找了誰?”馮謙有些疑惑的問道。今晚還真的是多事之秋,折騰的這麽多人都不得安生了。


    陸準剛要開口,門外的邵化海便叩門進來,稟報道:“三爺,丁禹州來了,您是不是現在見他?”


    “叫他進來吧。”陸準吩咐一聲,轉頭對馮謙道,“喏,你認識的,左千戶所派駐陵牆內值守的精兵,丁禹州。”


    既是左千戶所的軍戶,馮謙自然是認識的。他還知道,丁禹州不僅是精兵,還是皇陵牆內那些精兵的頭兒,已經做了幾任了,雖然沒什麽功勞可言的,但也一直沒有出過什麽差錯。左千戶所的人對他有些陌生不假,但不得不說的是,這個人也是陸準的鐵杆心腹。


    邵化海出去後,丁禹州便自然走了進來。


    沒有像其他部屬一樣叫‘大人’,反而是一副親兵派頭,對陸準單膝跪地行禮道:“卑職丁禹州,參見三爺。”


    “來來,起來。”陸準抬抬手,指了指一旁道,“坐下說,坐下說。”


    “是。”丁禹州站起身來,謝過陸準後坐下,目光與看向他的馮謙一碰,隨即就又轉向了陸準道,“三爺,深夜傳喚卑職,不知有什麽事情?”


    “哦,不是什麽大事。”陸準說道,“我剛剛想起來,腦子一懵就把你給叫來了。倒沒想到這麽晚了,怕是打擾了你休息吧?”


    “怎麽會!”丁禹州笑得很是真摯,笑容中絲毫不摻假,“三爺對卑職有知遇之恩,這幾年來,卑職守衛皇陵陵牆以內,甚少歸家,家中老小也多憑三爺照拂。別說是有事情傳喚卑職,便是三爺您覺得悶了,讓卑職來陪您說說話,卑職也絕無半句怨言。三爺若是有什麽吩咐,自是直言便是了。”


    “你啊,你啊,還是這麽個急脾氣。”陸準搖頭笑道,“好,那我可就問了。我聽說,童正武跟趙海那邊有所牽連,他們兩個在做一筆生意,這個,你知不知道啊?”


    “卑職知道!”果然,丁禹州的迴答,印證了陸準心中所想。他們雙方的交易,隻要是想要運東西出陵牆,就不得不跟丁禹州等人打交道,“自卑職第一天接掌皇陵內防務,到如今,每年都有幾次要從陵牆內往外運東西,聽說是之前就有的傳統。右千戶所會給神宮監一筆銀子,還會拿出錢來打賞給卑職等人,以求方便。這銀子即便卑職不拿,其他人也會照拿不誤,且於事無補。而且,三爺您也吩咐過,隻要不是刨陵動土的大事,其餘的事情,盡量順著神宮監的要求做。給的銀子盡管收著,隻要您吩咐的時候,按著您的吩咐做就是了。因此,卑職也就收了這筆銀子。”


    丁禹州竹筒倒豆子的這麽一說,陸準才意識到自己是搞了多大的烏龍。


    他確實說過那些話,丁禹州做得也是他吩咐的事情,算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妥。


    到底還是怨他自己,從來沒有就這種事情問過丁禹州。這才會鬧出這種事情來,白白折損了三個人。


    “嗯,你做得沒錯。”陸準點頭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們運的是什麽東西?”


    丁禹州想了想道:“卑職不太清楚確切的,但……大概是陵內祭器之類的吧?每一次神宮監向朝廷申請修繕款項,或是增補過祭器之後,或是增補祭器之前,都總要丟掉那麽一批。因此,卑職估計,他們運送的,應該是祭器無疑。”


    “真的是祭器?”陸準看了看馮謙,馮謙了然的點頭。


    倒賣祭器,這種事情在孝陵衛之中甚是常見,不僅是孝陵衛,北都的各處皇陵內,這種事情也是屢見不鮮的。還有盜伐樹木,甚至是偷祭祀用的肉和蔬菜去賣,那都是平常事情。


    大明到了現在,下麵早就千瘡百孔,大夥兒總要先活下來才是正經的事情。各種各樣賺錢的法子,是層出不窮。


    但這種事情,大家都幹,沒有人檢舉,那就大家都好。你吃飽了,我也吃飽了,無所謂的事情。


    可是話又說迴來了,如果有人從中作梗,檢舉一下的話。朝廷為了祖宗的顏麵,是說什麽都要嚴懲不貸,以儆效尤的。想到這裏,馮謙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丁大人。”馮謙說道,“依著三爺的意思,是要你在他們下一次運東西的時候,把他們的東西給扣下來。三爺要那批東西,有用處!但動靜不能鬧大,最好,偷偷地扣下。”


    丁禹州聽罷,轉頭看向陸準,見陸準點頭,這才說道:“既然是三爺吩咐,那卑職這裏自然是遵命行事。卑職這一次也收了銀子,想來他們不日就要動作。不過,還請三爺放心,卑職知道自己是誰的人,該聽是的話,銀子照收不誤,但事情,卑職一定會按照您的意思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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