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謙無處可去。


    就像他說的,誰都知道他是捅傷陸準的最大嫌疑人,他被革職了,被通緝了,偌大的孝陵衛已然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


    而遠赴邊鎮,對於其他人,比如宋瑞堂來說,可能是條擺脫墳兵身份的出路,但對他來說無疑就是找死。剛剛陸準不是還嘲諷過他用刀的技術嗎?他不會玩兒刀,別說拿什麽打仗,就連自保他都做不到。


    或許,留在陸準的府中,假裝沒有被任何人找到,其實也不失為一個挺好的選擇。至少,他能看著,不再依賴自己的陸準,是不是真的能快速的成長。


    ※※※


    陸準的恢複能力真的不錯,尤其是在見過了馮謙之後,雖然心結依舊是心結,但心裏的那個結也顯得沒有那麽堵得慌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他甚至可以在邵開河的攙扶下走下床來,坐到桌邊吃他的晚飯。


    “這是什麽?”看到晚飯,陸準頓時覺得不爽。


    邵開河解釋道:“張神醫說了,您刀傷痊愈之前,隻能吃清淡的。”


    陸準抬頭看著他,就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人難以置信的物件。


    “你說啥?”陸準問道。


    邵開河一根筋的重複,“張神醫說了,您暫時隻能吃清淡的,不然會影響到您的傷口!”


    陸準終於確定了自己並沒有聽錯,手上的筷子‘啪’的扔到桌上,不樂意的嚷嚷,“要酒!”


    “您不能喝酒,張神醫特意囑咐過的……”邵開河一門心思的跟他講道理。


    陸準卻覺得這沒什麽道理可講!他固執地嚷嚷,“沒有酒就算了,這……這都什麽啊這是?沒點兒滋味兒我不吃!”


    “三爺……”邵開河無奈地叫了一聲。


    陸準幹脆別過頭去,不理會他了。


    邵開河很無奈。


    他沒有邵化海能說,勸人的功底也實在是太淺了些。


    兩人僵持不下,終究還是邵開河退讓了一步。


    “加碟鹹菜?”邵開河試探著商量。


    “要酒!”陸準固執地表示沒商量。


    邵開河無奈地割地賠款。


    於是,剛剛子承父業,卻恰巧趕在人家晚飯時間登門拜訪的左千戶所新任副千戶署理正千戶俞恆年被請進屋子的時候,就看到了如此詭異的一幕——陸準正就著一碗白粥喝酒。


    看到俞恆年走進來,陸準還大方的請他坐下一起吃。


    “喏,喝粥。”陸準指揮邵開河給人家盛了一碗粥之後,指著對方的粥碗如是客氣道。順手將那本來就隻有小半壺的酒往自己這邊靠了靠,生怕被人搶了似的。


    俞恆年看著上司的小動作,哭笑不得。


    如是吃了一頓亂七八糟的飯,陸準吃飽喝足滿意的抹嘴,這才想起來問對方的來意。他身子往椅背的方向靠,歪歪斜斜坐在椅子裏讓自己能舒服一些。


    “這麽晚了,找我有事嗎?”陸準眯著眼睛,一邊擺弄著一枚半掌大小的翠綠色的手把件,一邊懶洋洋的如是問道。


    俞恆年如被父親吩咐的那般恭敬的坐得端端正正,謹慎的迴答說;“迴大人的話,屬下蒙大人賞識,初掌左千戶所,對於諸多事務還並不了解。因此,特來向大人請教。”


    陸準‘嗯’了一聲,抬手叫過一旁侍立的邵開河。


    邵開河走上前來,還未開口,陸準便突然暴怒起來,“混賬!別人好歹是左千戶所的正千戶,雖然隻是代職,但位置擺在那裏。他早上來過你怎麽不帶進來?”


    邵開河愣愣的,一時間被罵得不明所以。但往日的經驗告訴他,陸準突然暴躁起來的時候,絕對不能拂逆他的意思。他罵你,你跟他爭論,那很容易讓他從口頭升級為動手。盡管……陸準此時罵罵人都中氣不足明顯像是逞強,打人好像也不太可能做到的樣子。


    邵開河是了解陸準的,可另一邊的俞恆年是完全不了解陸準啊!


    見陸準發飆,俞恆年當即便坐不住了,連忙站起身來,慌慌張張的解釋道:“誤會!大人誤會了,屬下今日是第一次來。”


    “哦?”陸準聞言看了他幾眼,狐疑道,“那你是昨天來的?不是吧!昨天我才剛剛把話說下去,你也太急了些。”


    俞恆年連忙又解釋,“大人實在是誤會了!屬下來新陸宅,這還是第一次!”


    “哦……”陸準拖長了音,眼神上下打量俞恆年,顯得意味深長。半晌,他重新靠迴了椅子,表情再一次變得懶洋洋的,“你說什麽事務不了解?說來聽聽吧。”


    跑題的話題終於被拖迴了正軌,俞恆年抹了把頭上的汗,因為沒有得到允許,所以也沒辦法重新坐下,隻能站在那裏,弓著身子迴答說:“是這樣啊,大人。屬下想請教大人,左所平日裏都不點卯的嗎?”


    “點卯啊?”陸準摩挲著手裏的把件,想了想迴答說,“點卯當然是要的!左所十日一休,除輪到休息外,每天卯時,自小旗至副千戶,都必須要到千戶所衙門點卯,然後有差的辦差,輪崗的安排崗哨……嗯,沒差事的可以去賺錢。怎麽了?這些事情,你爹沒有跟你交代過?”


    “哦,不不,家父自然交代了的。”俞恆年連忙搖頭。


    “交代了?”陸準奇怪地看著他,“既然交代了,你還特意跑來問我幹嗎?”


    俞恆年聽罷,臉上頓時生出羞憤之色,很是不平的說道:“大人,既是需要點卯,左所眾人也不是第一天當差了。可今早我到衙門的時候,為何就沒幾個人應卯呢?屬下派遣人去質詢,卻聽他們各有各的搪塞之言!實在是豈有此理!這才有此一問。”


    “唔,沒人應卯啊?”陸準恍然大悟,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把件扔到了桌上。俞恆年這才看清,他手中一直把玩的是一枚翡翠金蟾,粗看做工就應當是上乘貨,隻不過陸準毫不珍惜罷了,就那麽隨手一扔。隨著那啪的一聲脆響,陸準也站起了身來,邵開河連忙上前扶住他,卻被他輕輕推開。


    陸準一手撐著桌麵,支撐自己的身體,衝俞恆年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你是千戶,問我幹嘛?沒人應卯,難道怪我嘍?”


    說罷,陸準衝邵開河打了個眼色,示意他送客。慢慢轉身時,輕飄飄的吐出一句話來,聲音不大,卻讓俞恆年頓時瞪大了眼睛,瞬間明白了自己到底錯在哪裏。


    “熱豆腐都送到嘴裏了,才知道吐出來讓老子教你吃?早幹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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