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星疏,春江水暖,緩緩倒退的林間,時不時,就聽到那鳥蟲的低鳴。


    春夜,並不像冬夜那樣萬籟俱靜,這樣的季節,正是萬物複蘇,飛鳥走獸求偶的好時光。


    “葉霄,我想認周叔叔為義父,從此視水生為親弟弟。”


    坐在劉玲身後的葉霄,緊緊的環著她的腰,沒有半點遲疑的應了一聲:“好。”


    踏雪尋梅專心的嚼著馬嚼子,駝著兩人,“噠噠噠”的走在林中道上,身後的袁海寧和張嚴,均保持著沉默,靜靜的看著前行的兩人。


    夫人有情有義,是他們做下人的福氣,周氏雖然死於意外,但因此,而讓夫人認其義父,義弟,周家也算是因善積德,天大的福報了。


    “你把肖荷放哪了?”劉玲看著星空中劃過的流星,眼前又仿佛閃過周嬸嬸死不瞑目的雙眼,那時,周嬸嬸的眼睛,就像這穹頂之上的星辰損落,眨眼光芒盡消。


    她和葉霄,本來也該人死如燈滅,可上天卻對他,對她,好像有所眷顧,讓他和她,都重頭再活了一迴。


    本以為,自己都三世為人了,雖皮囊不過十五,但這心,卻是看盡浮華蒼桑,可真正讓生離死別,近到觸手可摸時,方才明白,這人心,終是肉長的,會疼,會碎,也會哭。


    如果,將來有一天,葉霄會離她而去,又或者她先離他而去,那時,她和他,又會怎樣傷心欲絕?


    “暫時寄養在農戶家裏。”葉霄蓋著她的手,用他手心的暖,小心翼翼的護著她。


    這樣的兩兩相依,他仿佛能感受到,玲兒心中的百感交集,也仿佛能聆聽到,她心頭所思。


    要說生離死別,他早已看的麻木,戰場之上,人命就如紙薄,前一秒,還生龍活虎,下一秒,便冰冷無息,逝者已逝,生者如斯,隻要是人,總有要麵對的一天。


    這一世,他原本就隻想守護義父,讓其能多活一天,便多活一天,可沒想到,他會遇到她,更沒想到,她在他心裏無聲無息的就紮了根,發了芽,瞬間,在他無求無欲的冰川世界裏,開滿了鮮花,經久不衰。


    她喜,他心隨她喜,她憂,他心隨她憂,她痛,他心隨她痛……


    原來,他已經縱容到,心會隨她而變。


    “何時讓她擊鼓鳴冤?”劉玲輕聲的問。


    董氏的顛狂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小塘村的流言蜚語,已經不能再放任不管。


    “明天。”葉霄沉寂的道。


    劉玲不再說話,冥冥中,她知道,葉霄其實很懂她,有些話,不用說話,都能心有靈犀。


    拐過熟悉的小路,隱隱中,劉玲就看到了夜色中的小塘村。


    黑幕之下,周家的方向燈火通明,遠遠的,她聽到哪裏,傳來傷心欲絕的悲鳴,撫麵的輕風,仿佛將那些悲鳴全數的送到她的耳裏。


    她能聽到,水生在哭,阿寶在哭,文博在哭……


    而她的心,也在無聲的哭泣。


    踏雪尋梅好像知道她要去哪,不用葉霄驅使,它自己就踩著沉重的馬蹄,進了村,一點一點的靠進的周家。


    冰雪早已消散的青石路上,蒙了一層夜月的水霧,小路的盡頭,搭了白棚,白棚裏,人影綽綽,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周家的堂屋裏傳到風中,又由風,將哭聲越送越遠……


    小塘村前來幫忙的人裏,有人看到了她,也看到了葉霄。


    吳良蛟怔忡的眯起眼,推了把身邊的吳老四:“去告訴瑞鋒,說劉玲來了。”


    吳老四仔細的睜大眼,看著葉霄嘀咕道:“原來玲子的夫婿長的這樣英俊啊,阿公,我聽說,他是咱們新城縣的校尉,也是北都關內侯鎮武大將軍的義孫,身份很金貴吧。”


    吳良蛟瞪了眼吳老四:“知道還問,趕緊去告訴瑞鋒,還有,你挨家挨戶的去說一聲,讓他們都管好自家的女人,別再給我亂嚼舌根的禍成口出,這樣的官家貴人,咱們整個村子的人,都得罪不起。”


    吳老四訕訕的應了一聲,趕緊轉身走了。


    如今的玲子,可不是當初那個受了屈辱隻會哭的玲子,人家嫁了高門,夫家又權勢通天,那是他們這種平頭百姓可以招惹的,那董氏,就是得了失心瘋,平時在家謾罵也就罷了,也不知道在哪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跑去殺人。


    吳炯淮被牽連了不要緊,可別禍禍整個村的人。


    想到這,吳老四腳下不敢再怠慢了,他得先趕緊迴家,告訴那糟老娘們,讓她們把嘴巴閉緊點,別無端端的,再給自己家裏惹點什麽禍事來。


    經過一下午的傷心,周瑞鋒已經接受了事實,聽到吳老四說,玲子連夜趕來了,便在沈沅的陪同下,頂著透紅的眼睛,從堂屋走了出來。


    葉霄麵無表情的扶著劉玲下了馬,他那種不怒而威的氣勢,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往後退了半步,前來幫忙當大事的人,一個個都噤若寒蟬的收了聲。


    周瑞鋒迎頭走了過來,聲音嘶啞的道:“東家小姐,你來了。”


    “周叔叔,對不起,是我害了周嬸嬸。”劉玲沒有哭,隻是在笑,但這笑,比哭還要苦澀,看在周瑞鋒眼裏,心揪成了一團。


    她在笑著說完後,慢慢的在周瑞鋒麵前跪了下來。


    周瑞鋒被劉玲的舉動,駭的心頭一跳,連忙伸手來扶:“東家小姐,這不關你的事,那是珍娘的命,你快起來,你不能跪。”


    “我應該跪的,我和阿寶,是您和周嬸嬸看著出生的,自從爹爹去世,我和阿寶就全仰仗著您、周嬸嬸,沈婆婆,沈叔叔,吳嬸嬸照顧,沒有你們,那有我們的現在。”劉玲跪在青石板上,靜靜的說著。


    眼淚在她眼窩裏打轉,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


    阿寶聽到姐姐的聲音,連忙從堂屋裏走了出來,看到姐姐跪在周叔叔麵前,他跑了過來,規規矩矩的也埋頭跪在姐姐身邊。


    沈沅看劉玲和劉寶雙雙跪地不起,周瑞鋒又驚呆的不知如何是好,隻好上前半步道:“東家小姐,東家少爺,你們快起來,如果你們周嬸嬸還在,定然是不願意看你們跪著的。”


    劉玲偏過頭看著阿寶,伸出手緊緊的握著他,阿寶偏過頭來看姐姐,瞬間就從姐姐眼裏,看明白了姐姐的意思,阿寶忍著眼淚,鄭重的點了點頭。


    他和姐姐想到一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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