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被鎖魂釘重創神魂,月痕神劍脫離他的掌控之後,沉水掉落。


    深淵與星域之間的兩界大門正在開啟的過程中,神劍落於大門上方,神光耀目,開啟進程戛然而止。


    ……


    深淵。


    百萬幽冥妖獸整齊有序的列對而站,遍布冰川雪原。從後至前,黑褐色、青綠色、紫色、銀色、白色。


    幽冥銀龍是唯一一個站在王族裏的貴族。


    一眾妖獸們朝拜一般,仰望冰川上方逐漸變大的、璀璨閃耀的氣旋,各色眼瞳裏溢滿了相同的狂熱。


    寂靜中,難得身穿正裝的璟太子傳音給幽冥銀龍:“沙,易千愁那邊的傳送陣怎麽樣了?”


    沙提著他的三棱刃,和璟太子並排:“還能怎麽樣,不過是絆住些人,減輕一些阻力罷了。待神劍拔出,還怕他們?”


    傳送陣秘密經營了大半年,才傳送了四十幾個紫色獸。


    而兩界大門一旦開啟,他們便可揮軍直指星域。


    沙抬起頭,仰視半空中裹著白鬥篷,被帽簷遮住臉的男人,目光裏充滿了仰慕。君上親征,奪取那浩瀚星域,必定如探囊取物……


    心潮澎湃之際,冰川上方的氣旋突然停止,不再轉動。


    怎麽迴事?


    眾妖獸紛紛抬頭,看向獸王:“君上!”


    “君上,拔劍之人或許被神劍所傷,神劍又落了下來。”沙肅容抱拳,“瞧兩界大門開啟的程度,屬下以為,我們已經可以衝過去了。”


    沙的話音落了半響,獸王低沉的聲音壓了下來:“本王過不去。你們衝過去倒是可以,隻是神劍仍在葬劍池內,將折損我們不少兵力……”


    眾妖獸麵無懼意,靜靜等待他的命令。


    “再等等吧,都已經等了這麽多年,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沒必要以我們自己的鮮血來開路。拔劍之人非常人,可能是一時力量不支,或被天山劍閣的人給阻撓了。”


    獸王摩挲著手指,半響,“沙。”


    身穿鎧甲的沙抱拳垂頭:“屬下在!”


    “唯你通行兩界沒有障礙,去,通過傳送陣前往易千愁的飛舟。無論戰況如何亦莫理會,躲著那姓簡的女人,隱身抵達葬劍池探一探情況。”


    “遵命!”


    *


    因為晴朗在葬劍池設下結界,兩界大門開啟,並沒有給天山帶來什麽異動。


    慕明思的豪宅裏,他正圍著炭火盆暖著手,滿眼無奈看向角落裏倒立著的青陽子。


    “師父,您堂堂二十階的人了,怎麽能這麽迷信?”


    先前算出他將“禍出口出”,他就閉口半年。


    現在算出他“頂天立地,大難臨頭”,他就一直倒立著。


    青陽子倒立半年,布滿褶子的臉都充血了:“我不迷信我能收你為徒?你是資質好啊還是嘴巴甜啊?不就是因為你算命算的準麽。”


    慕明思無語:“可是師父,易千愁的飛舟出現,畫師伯領著人去了,您不管。消息傳來,空洞界又出現一個裂隙,您也不管。占卜趨利避害無妨,但該做的總得做,不能如此貪生怕死啊,您可是太真第一強者……”


    “屁!我若不怕死,在你畫師伯的帶領下,早死一千迴了,還第一強者。”


    “那您帶著咱們天山加入戰盟是幹什麽?”


    青陽子抱著臂:“入了戰盟就得統一行動,不然哪裏有戰火,依你師伯的個性,咱們天山弟子就得頭一個衝上去送死。”他瞥了徒弟一眼,“若非我引導你師伯入戰盟,你現在還能舒坦的待在這裏和我閑扯?”


    慕明思無言以對,每當屠三劍數落他沉迷算命無心修煉時,想想他師父,就覺得自己仍然是個正直熱血的大好青年。


    他隨手拿起一旁的龜殼,並沒有想要卜算的意思,卻有石子從殼子裏掉了出來。


    慕明思低頭去撿,瞳孔驟然一縮:“師父……”


    “又幹什麽?”


    “天道這是在預警麽?”


    “恩?”


    青陽子看過去,隻是一堆石子。


    隨著慕明思掌心拂過,石子連出金線,正是一個“劫”字。


    “你卜算的什麽?”


    “什麽也沒卜算,南鬥星石自己出來的。”這種情況,慕明思還是第一次遇到,“師父,這是畫師伯他們的劫數?還是咱們天山的劫數?”


    青陽子眉頭一皺,身體一個翻轉,飛出了他的閣樓。


    慕明思收起龜殼追了上去。


    青陽子飛上天山頂端的葬劍池,一眼看到池邊的刀刀,蹲在池子沿上,眼睛盯著池水。


    刀刀雖勇猛,卻遠不是青陽子的對手,青陽子眼下沒空與它牽扯,化為一道劍光極速鑽入池中。


    池下不到十丈的位置,青陽子窺見周身護盾環繞、雙手抱頭蜷縮身體的晴朗。


    青陽子無法靠近他,加上情況不明,沒有理會,直直下沉。


    查看過兩界大門的情況之後,青陽子震驚失色。


    兩界大門初初開啟,力量極度不穩定,他很清楚,若他此時全力一搏,將神劍重新插|迴去,將有一半機會再次關閉大門。


    但他絕對會死。


    青陽子想起卦象那句“頂天立地,大難臨頭”,原來“頂天立地”四個字在這裏等著他呢。


    青陽子目色幽深,在散發著幽光的裂隙上方天人交戰。


    當初為何會拜師天山劍閣?


    ——混口飯吃。


    畫樂蓉殺了他的愛人之後,為何沒有叛出師門?


    ——世道太亂,在天山外混口飯吃不容易。


    這麽多年為何一直忍著畫樂蓉?


    ——有她扛著天山劍閣內外事務,自己混的像個太上皇,吃的很飽。


    舍生取義,青陽子肯定是做不到的。


    若這一戰為注定,他拿命換來的,也不過是再拖拉個幾十年幾百年、苟延殘喘罷了。


    青陽子拿定主意之後,離開了葬劍池。


    沒有理會晴朗和刀刀。


    在半途遇到追上來的慕明思:“阿思,召集還在門內的所有弟子,迅速撤離天山劍閣,一個時辰後,我將啟動老祖秘留下來的封山大陣。”


    *


    易千愁的飛舟躲在星礁石群深處,礁石阻隔神識,還經常碰撞爆炸,穿行極不容易,想要保持多人並行是不可能的,三五個人一組,


    簡小樓坐在“穿”裏,操控著飛行器躲避著礁石,四處遊走:“這麽久了,金羽應該已經找到了,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擔心幽冥獸割裂了空間,將他們分離在不同空間裏。


    素和也擔心這一點,卻又搖頭:“你不是可以看穿幽冥獸的法術嗎?銀龍的隱身術你都能看穿,紫色獸有什麽問題?”


    “說的也是。”簡小樓伸出手,“將你的刀給我。”


    素和知道她要做什麽,左手一攤,祭出火焰彎刀,丟過去。


    明明挨著坐,用扔不用遞,簡小樓撿起眼前的火焰刀,在自己手心上劃出一條深深的血線。火焰刀身原本就是紅色的,染上血也瞧不出來:“等下你得跟緊我,我是可以看破它們的法術,但我打不過。”


    “知道。”


    收迴火焰刀,見她正要撫去手心的傷口,素和隔著袖子握住她的手腕。


    先取一顆丹藥塞她嘴裏:“吞下去。”


    “這什麽藥?”吞下去之後簡小樓才問。


    “迴元生血丹,極品的,慢慢吸收,不要浪費。”素和強調著,又從儲物戒內取出一個闊口的玉瓶來。


    使勁兒一捏她的手腕,傷口血湧如流水。


    簡小樓疼的一哆嗦:“你也太貪心了吧?”


    “哎,你別亂動行不行,你瞧,都擠外麵去了!”素和捏的更重,鮮血“嘩啦啦”流進瓶子裏,抽空斜了她一眼,“知道你的血寶貝,稍後還會用到更多,提前取出來備用。難道你想像上一次一樣,一危急就砍自己幾劍,或者劃破經脈啊?”


    簡小樓微微怔。


    素和裝滿了一個三倍容量的瓶子,闊口瓶變為細口瓶,瓶頸處有根鉤子狀的紅線,他將血瓶掛在她腰帶上。


    再取出一個,擠牛奶一樣又擠滿了一瓶子。


    “你自己留著用吧。”見他又要掛自己身上,簡小樓推了過去,“以防萬一。”


    “你隻要不出事,我就沒什麽萬一。”素和強行給她掛上去,目光微閃,睫毛一垂,補充道,“彎彎丟了,你再有個差池,渣龍迴來非得把我給燉吃了。”


    簡小樓啞了啞:“也是,我的修為到哪裏都是個拖後腿的。”


    素和抹平了她掌心的傷口,繼續盤膝打坐:“是我功力上不去,若是和從前一樣,哪裏用得著這麽小心翼翼。但我又不敢強行突破,容易走火入魔。”


    “著什麽急,慢慢來吧。”


    “是啊,反正渣龍功力恢複了,我倆有一個頂用的就行。”素和鬱鬱地道,“聽彎彎說,沒有改變的未來,三百年以後,我都厲害到可以和獸王那個級別同歸於盡,真是不可思議。”


    簡小樓不覺著奇怪:“因為夜遊死了。”


    素和僵了一瞬,摸下巴:“事實證明,渣龍果然是我修行路上的絆腳石,糊腿的爛泥巴。”


    簡小樓轉頭,死人臉看他。


    素和也轉頭:“小樓,你怕不怕?”


    “怕什麽?”


    “沒有改變的未來,我與你都死了。現在輪迴重啟,渣龍雖然成功活了下來,但我們還是要麵對幽冥獸,或許還是同樣的結局。”


    “誰不怕死,可沒有退路不是。”簡小樓指了指自己的靈台,爾後目望前方,“不提什麽保家衛國、為生存而戰的大道理。阿賢在我意識內,我與幽冥獸之間牽扯甚深,絕對是逃不掉的。”


    素和正要說話,簡小樓突然停下飛行器,站了起來。


    素和心神一凜,知道她窺到了幽冥獸,染了血的火焰刀再次入手:“在哪裏?”


    簡小樓的手指到處指指點點:“我們進入這片區域之後,在這些星礁石之間,倏地出現許多綠色光牆。”多米諾骨牌般,刷刷刷,一個個鏈接起來,“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幽冥獸布下的法術迷宮。”


    素和詢問:“什麽樣子的。”


    簡小樓搖頭:“我描述不出來。”


    “獸族已經防著你了,他們這次行動果然是有預謀的。”素和收了飛行器,兩人漂浮在星空中,“你能看到它們的法術,它們就擺個迷宮等著你,還知你不懂陣法。”


    素和倒是懂,可他看不見綠色光牆。


    看不見,就無從得知是個什麽陣,想不出破解之法。


    在這法陣之中,隻能陷入被動。


    簡小樓神識一窺,周圍哪裏還有人:“看來天山劍閣的弟子都被法陣隔絕開了。”


    她取下腰間的瓶子,灑了點血在綠色光牆上,嘶嘶兩聲,並沒有消褪,“得找到陣眼,毀掉陣眼。”


    素和給簡小樓套了層防護:“走了,闖出去。”


    進入星礁石群前,畫樂蓉就已經說了,前頭必定陷阱無數,大家小心點踩。


    想想挺鬱悶。


    多半時候,明知敵人扔了個直鉤,也得上杆子咬鉤,比如抓走了彎彎,能不來?


    就算不抓人,發現裝滿幽冥獸的飛舟,天山劍閣也得來。


    這不是陰謀,這是陽謀。


    敵手擺明了這麽幹,你就得擼開袖子和他們對著幹,最終比的不是頭腦,而是比誰拳頭硬,比誰本領強,比誰運氣好。


    “走。”簡小樓拔劍,環顧四周,“這法陣煞氣不重,有可能是幻術類的,咱們不要走散了,搞不好會再冒出一個‘我’來麻痹你。”


    “你以為我是你?”素和從儲物戒摸出一條光繩,牽住兩人,“幻境和現實都分不清楚?傻乎乎跑去深淵捅那太子一劍?”


    簡小樓真不想提這茬子事兒,她經曆的幻境實在太多了,幻境待久之後,迴到現實裏來,時常會懷疑現實的真實性。


    莊周夢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正跑神,聽見素和訝異道:“你的袖子怎麽在發光?”


    袖子發光?


    簡小樓低頭一看,提劍那隻手,袖口處的確有光在閃動。


    她將袖子撩起來,是一小點送給她的鐲子散發出的光芒:“這鐲子怎麽突然亮了?”


    手臂舉高一些,鐲子裏的綠絲仿佛變成了水,在內部緩緩流動著,蚊香似得,不斷轉著圓圈。


    如同被催眠,簡小樓雙眼發直,透過這鐲子,仿佛看到一條奔湧的長河,流經名山大川,冰原雪嶺,璀璨星河。


    眨眼間草木枯榮,滄海桑田。


    “小樓?”素和推了她一把。


    “你看到了沒?”簡小樓舉著鐲子,“這鐲子裏的有條河!”


    “什麽玩意兒?”素和隻能看到鐲子不斷逸散光芒。


    簡小樓說不清楚,鐲子裏的河流流速越來越快。


    她頭暈目眩,滿腦子隻剩下河水在奔湧。


    一圈一圈一圈……


    她身體一軟,倒了下去,被素和攔腰接住,“小樓?你怎麽了?”


    手腕上的鐲子仍在發光,素和想給她取下來,卻難以控製。


    素和檢查她的身體,神魂仍在,安然無恙,一丁點問題也沒有。


    “小樓?”素和在她臉上拍了幾巴掌,叫不醒他,遂想到一種可能,厲聲喝道,“阿賢!是不是你做的?!”


    “阿賢,你給我出來!”


    捕捉不到任何氣息。


    *


    簡小樓頭痛欲裂,耳朵裏“嗡嗡嗡”,嘈雜的人聲傳了出來,還伴著一些樂器發出的曲調。


    這些聲音越來越清晰。


    深吸一口氣,如同快要溺死之人爬上了岸,猛地睜開眼睛。


    自己正躺在一個不怎麽精致的房間裏,想坐起身,牽動經脈,肩胛骨一陣撕裂的疼痛。


    受傷了?


    她記得自己正與素和一起破陣,去救彎彎,接著她的手鐲發光,裏麵好像有條河……


    對,手鐲。


    簡小樓撩開袖子,手腕上並沒有手鐲,法衣也不是自己穿的那件。


    經驗給她第一反應是,又靈魂出竅了?


    不對,這發麵饅頭般的手,分明是自己的手,神識感知,是自己的法寶肉身無疑。


    並沒有靈魂出竅。


    簡小樓捂著吃痛的肩膀,下床走到窗邊,挑開簾子向外一望,窗外是星空區域,這是一間飛舟艙室。


    艙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她戒備的撐起防護罩。


    素和的聲音:“終於醒了,我還當你熬不住,準備帶你去找西河柳。”


    簡小樓鬆了口氣,然而當看到素和走進來,那口氣又提到嗓子眼。


    素和穿著件灰撲撲的法衣,修為深不可測,無論說不說話,眉心一直微微皺著。應是受了內傷,氣息不穩,血紅的眼眸毫無神采,隱隱透出濃鬱的戾氣。


    簡小樓對此並不陌生,當年他為供養彎彎,滯留“過去”,做了七百年盜匪,迴來之後就是這個狀態。


    現在更加嚴重。


    莫非是陣法產生的幻術?


    簡小樓不動聲色的走到桌子邊,她的紫韻劍擺在上麵,想要拔劍斬過去。


    可想起之前深淵一行,又按捺下來,決定靜觀其變。


    “彎彎呢?救出來了?”簡小樓裝作擦劍的模樣,慢慢拔出劍。


    “咱們距離藍星海還有一些距離。”素和走過來,取出瓶丹藥,本想遞給她,猶豫了下,隻放置在桌麵上,再用手背向前一推。


    簡小樓納悶:“我們不去找易千愁救彎彎,跑藍星海幹什麽?”


    素和不答,與她一桌之隔,謹慎詢問:“你怎麽迴事,天人心魔沒有斬幹淨,魔怔了?”


    “我魔怔?”簡小樓攥緊了劍柄。


    “來,我看看。”素和大步繞過方桌,伸手去探她的靈台。


    簡小樓疾退幾步,再一縱身,一劍朝他頭上砍去。


    素和雖不防備,但隻需一個側身,輕而易舉的避了過去。


    簡小樓撲了個空,一轉身再斬。


    素和再是一側身,於她手肘一拍,她的劍便飛了出去。


    雙臂都被他鎖住,交疊在胸口,三招兩式,簡小樓越發懷疑這個“素和”是假的,這修為得有十九階巔峰!


    素和鬆開她,見她掌心一吸又要取劍,屈指一彈,將她給定住了。


    “你發什麽瘋?”素和緊鎖眉頭,探她靈台,沒有問題,“我先前罵你,也是為了幫你突破十四階,就算我過分了,你就想砍死我啊?”


    “你……”不對,他看她的眼神,以及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微小表情,的確是素和。


    簡小樓茫然,“你的修為怎麽十九階了?”


    麵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素和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她:“我兩百多年前就十九階了,你直到現在才發現?”


    簡小樓睜大眼睛:“你涅槃複活,不過四年,什麽兩百多年前?”


    素和一愣,想通一些症結:“你是天人心魔作祟,意識有些混亂了吧……”放緩了聲音,“我涅槃複活已經三百多年了,別著急,慢慢梳理,意識很快就會清楚的。”


    複活成功三百多年了……


    三百多年了……


    簡小樓怎麽可能相信,直視他的紅眸,不見一絲玩笑之意。


    漸漸地,她如墮冰窖,通身寒涼。


    她果然是穿越了,來到了三百多年以後?!


    不可能的,時光說過,同一條時間線上的生靈,隻能迴到“過去”,不能去往“未來”。


    是以時光耗盡力量,隻能帶著朝歌迴到百萬年前。


    連時光都做不到,誰能做到?


    “想起來了麽?”素和小心翼翼地詢問,眼底積聚的戾氣逐漸被關心所取代。


    簡小樓腦子亂成一團,一時間竟不知從何問起:“夜遊呢?”


    提到“夜遊”,素和僵滯了一瞬。


    簡小樓從他的表情裏,看到了某些不願提及的痛苦。


    心頭倏然一震,她想到某種可能,顫著聲音問:“夜遊的神魂裏融入了傲視的碎魂,沒有複活成功,崩碎了是不是?”


    “想起來了?”


    “你可認識晴朗此人?”


    “晴朗?是誰?”


    簡小樓宛若被雷劈過一般,呆立住。


    這、這是不曾被彎彎改變的世界,夜遊早已死了的世界!


    素和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去:“你還是再休息一下。”


    他轉身撿起她的劍,重新收迴劍鞘裏,擱置好。走來床邊坐下:“安心睡吧,我守著你。”


    簡小樓迴過神,急促問道:“夜遊死了之後,這三百年,發生了什麽事情?”


    “等你休息好了,意識清晰之後,自己就知道了。”


    “你說。”


    “我不想說。”


    “說啊。”


    拗不過她,素和還是說了。


    和彎彎講訴的一樣,夜遊撐了一年之久,最終還是沒能救迴來。之後滅道盟和八道盟因為赤霄歸屬打了一架,十年後幽冥獸進攻星域,不過兩百年已經攻下太真五十七界域。


    改天霜界為天妖星,以天山劍閣為根據地建立了幽冥王都。


    爾後進攻中部星域,又拿下了一大片界域。


    這還是獸王真身留在深淵內,唯獨神魂跨界而來的後果。葬劍池下的兩界大門一直被神劍鎮守,獸王真身無法來此。


    而獸王附身操控的對象,正是七絕。


    七絕體內那一道幽冥獸血,來自獸王的大兒子。那位幽冥大殿下在百萬年前,幽冥獸族第一次進攻星域時,與星域一女修生下一隻半妖。


    最終,那位大殿下死於月痕神劍之下。


    獸王使用七絕的身體,因有自身血脈,使用的很是趁手。


    彎彎得到的消息是錯誤的,七絕並沒有以魂祭劍,他是被獸王給吞噬了。


    唯一奇怪的是,阿賢身份成迷,幽冥王族內沒有失蹤人口。


    是以獸王對簡小樓……意識裏的阿賢極為好奇,從派人來抓到親自出馬,一直不遺餘力的想要抓到她。


    素和帶著她東躲西藏,一身傷皆是拜獸王所賜,短短一百年就從剛醒來的十六階強行突破到十九階。


    至於阿賢的本體,早落到獸王手上。


    再說赤霄也已淪陷,不過獸王占領界域之後,除了血腥鎮壓反抗者,對凡人並未大肆殺戮。赤霄沒有高階修士,反抗少之又少,傷亡並不嚴重。


    而她師父在戰爭一爆發,就杳無音訊,素和推測是被雲竹子給帶迴了四宿離火宮。


    一小點同樣下落不明。


    至於金羽,當年和雲竹子一起來到太真,夜遊死了之後,陪了簡小樓幾年,在幽冥獸進攻星域之前,因有所悟,不知去往何處閉關突破二十二階,至今不曾現身。


    素和帶著簡小樓迴來西北四宿,有三件事要做。


    一,去藍星海探一探彎彎的情況。


    二,通知白靈瓏去找她兒子。


    三,前往離火宮找雲竹子,看他將禪靈子給藏哪裏去了,兩個小孩子身上的詛咒還等著禪靈子來斬。


    從東南到西北,這一路躲躲藏藏走了兩百多年。


    聽素和的意思,以他目前的力量,完全無法和獸王抗衡,三番四次得以逃脫,一是速度快,二是運氣好。


    現如今,整個東部星域都陷入戰火中,有能力逃走的修者,都在往西部遷移。如今各界域管製極為嚴格,個人飛舟禁止通行,想去其他界域,隻能拿著“身份證”買船票乘坐官方指定運行的商船。


    他們現在乘坐的這艘商船,目的地是十方界和四宿界交叉口的混元星島。


    簡小樓來過這個島,對地形並不陌生。


    素和見她安靜下來,問道:“怎麽樣,意識通順沒有?”


    “你將我的禁製解開。”


    素和給她解開。


    簡小樓捂著肩頭起身,盤腿一坐,組織語言:“素和,我要和你說件事情,你可能會覺得非常荒誕,比你從前發現我是‘未來人’還要荒誕,你可能理解不了。”


    “你說吧。”素和啞然失笑,“我真不知道,還能有什麽荒誕的事情我理解不了。”


    “在接下來的時候,獸王會被你殺死,但你會死,我也會死……我死了之後,阿賢會帶著我師父的劍氣前往藍星海,斬了彎彎的詛咒。照顧彎彎六百年之後,阿賢也死了,彎彎被送去異世界,嫁給了一個叫做晴朗的輪迴道守護官。幾千年後,輪迴之子逆天而行,穿梭時空迴到你與夜遊複活之前,提前將彎彎從海心裏喚醒了,彎彎救活了夜遊,一個新的輪迴開始了……”


    “然後?”


    “夜遊活了下來,幽冥獸提前十年進攻,卻被我們打退了迴去,稍後太真成立戰盟,而我是盟主……”


    “接著?”


    “接著?接著我與你去救彎彎,點點送我的鐲子忽然發光,我醒來就變成這樣……”


    素和沉默著看著她。


    簡小樓知道他一點也沒聽進去:“我也不敢相信,但這是事實。”


    素和放平了枕頭:“你休息吧。”


    簡小樓有點急了:“你得信我,我什麽騙過你啊?”


    星空內沒有光亮,艙室內也不曾點燈,素和臉上灰蒙蒙的一片:“小樓,三百年了,我知道渣龍的死,你始終接受不了。我也一樣啊,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麵前崩碎了兩次……”他的聲音哽了下,“我也很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


    “我……”


    “但是,醒醒吧,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素和,這不是夢,是真的,你相信我?”


    “怎麽信?你忘了時光說,人不可以去往未來,你怎麽可能來到三百年後?”


    簡小樓定定道:“這並不是三百年後,世間隻有一個星域,沒有什麽平行世界。兩個輪迴是因果關係,現在這個輪迴在前,重啟的輪迴在後。前一個消失,後一個才會存在。在這個輪迴裏,你我必須死,阿賢必須去將彎彎帶出來,彎彎必須嫁給晴朗,接著輪迴之子必須重啟輪迴,夜遊才可以複活。因此,時間沒有倒流過,我並沒有穿越到‘未來’,實際上,我這是迴到了“過去”,隻是這個“過去”因為輪迴的介入,不可思議。”


    頓了頓,“你聽懂了嗎?”


    “聽不懂。”


    “就是……就是……”簡小樓心裏很清楚是怎麽一迴事,但解釋起來非常吃力。實在太抽象了,找不到恰當的比喻和形容詞。


    “就是……”


    素和冷硬的打斷她:“我不想聽!”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佇立片刻,驟然轉身,眼眸中盛滿怒意,“你到底想表達什麽?又開始盼著我死了?覺得我死了,渣龍就能活過來了是吧?還是你認為死的應該是我不是他,是吧!”


    簡小樓冤的不行:“我隻是在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再說輪迴重啟之後,夜遊活著,你也一樣好端端活著,比現在活的好……


    “夠了!”素和怒極攻心,喉頭一陣腥味上湧,閉上眼睛,慢慢平息下來。


    “素和,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簡小樓越看他越不對勁,一百年內不斷強行突破,走火入魔一點也不稀奇。


    看來夜遊的生死,對素和的影響,比對自己嚴重的多。


    “你休息吧。”素和抑製情緒,拉個了凳子坐在窗下。


    “需要休息的人是你。”簡小樓決定先不解釋了。


    ……


    飛舟抵達混元星島。


    下了飛舟之後,找了間客棧住下養傷。


    一連過去大半個月,簡小樓沒有再提過此事。


    她起初一直在想辦法證明,可是身在“過去”,很難證明“未來”會發生的事情。漸漸,她發現自己似乎沒有證明的必要,該發生的總是會發生的。


    她該想的是怎樣從這裏迴去,也不知彎彎救出來了沒有。


    她得找到一小點,拿鐲子。


    一小點先前一直和師父在一起,想找一小點,就得先找到師父。


    “小樓,我去一趟東宿,打探一下雲竹子的消息。”簡小樓不折騰了以後,素和的心情明顯愉悅了不少,“你在混元星島待著。”


    “你的傷還沒有痊愈,再等等吧。”四宿對於素和來說,不比太真安全,素因和琴霧心都想殺他,“萬一遇到……”


    “隻要你平安無事,我就沒有萬一。”素和取出斂息鬥篷穿好,準備出門了,都已經跨出門檻了,又拐迴來。


    簡小樓正坐在窗下擦劍:“什麽事?”


    他遲疑著問:“你意識完全清楚了沒有?”


    簡小樓無語的很,素和看她的目光,分明就是再看一個精神病患者。


    “清楚了。”


    “小樓……”


    “又怎麽了?”


    素和站在門邊,左手摩挲著右手指上的儲物戒,舔了兩三下嘴唇,不斷欲言又止。


    幾經猶豫,下定決心道:“我先前無法理解,如今覺得渣龍說的不錯。如果他給你留下的隻是痛苦,那將是他最大的痛苦,死也不能瞑目的痛苦……所以,你還是忘記他好了,我會……”


    話未說完,他匆匆帶上門走了。


    他們住在客棧二樓,臨街。簡小樓從窗口望下去,看著他的身影在視野裏出現,遠離,然後消失。


    此時客棧門前,走過十幾個衣衫襤褸的苦行僧人。


    其中一個僧人路過時,稍稍側目,仰頭看了簡小樓一眼。


    簡小樓正微微失神,敏銳捕捉到這抹視線,與他一個對視。


    這群苦行僧修為不高,十二、三階的樣子,清一水的俊秀。與她對視的僧人,擱在這群苦行僧中,一眼望過去毫無特色,第二眼就會發現他的與眾不同。


    臉上大寫三個字:禁欲係。


    不論禪靈子還是天行大師,再怎樣聖潔,身上總有人的煙火味道,他卻宛如一尊寒玉雕刻成的佛像,冷冷冰冰,不知人間冷暖。


    而那兩顆嵌入佛像裏的黑沉沉的眼珠子,深邃幽靜,仿佛可以洞悉一切。


    僧人稍作停留,合十頷首,簡小樓也合十還禮。


    僧人收迴視線,快走幾步,追上同伴的步伐。


    狹路相逢,簡小樓沒有在意。


    豈料第二日傍晚,她打坐之後推窗透氣,又看到了那個僧人,托著一個金色缽盂站在街角,配著襤褸僧袍,活脫脫一個乞丐。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鎖定著她的房間。


    簡小樓露麵之後,又毫不遮掩的盯著她的眼睛。


    “大師為何一直看著我?”


    “敢問施主是何方神主,哪一方神域修行,為何盜取小僧的飛行坐騎?”


    “我?”簡小樓指著自己的鼻子,滿頭霧水,“盜取你的飛行坐騎?”


    僧人單手托著缽盂,伸出另一隻手,遙遙指過去:“小僧感應到了,還望施主歸還。”


    這是被訛上了?


    簡小樓懶得與他說話,直接將窗子給關了。


    這年頭連築基修士都用飛行法寶帶路,誰還用飛行坐騎?


    哪個偏僻山溝溝裏跑出來的土著?


    等等……


    他說他感應到了,難道感應到了阿賢?


    簡小樓瞳孔驟縮,轟開窗戶,再向街角望去時,僧人已經不見了。


    她直接從窗口跳了下去,神識搜尋,來來迴迴的找,遍尋不著。


    在她背後,有間胭脂水粉的鋪子。


    一位戴著麵具、身穿白衣的年輕男子,一麵好奇的挑挑選選,一麵詢問店家。


    “這是什麽?”


    “石榴嬌的口脂。”


    “能吃嗎?”


    “……”


    ……


    “這是什麽?”


    “胭脂。”


    “能吃嗎?”


    “……”


    ……


    “這是什麽?”


    “頭油。”


    “能吃嗎?”


    “……”


    ……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我都要了。”


    “一共三百五棱星晶。”


    “我沒有星晶,但你可以向我許個願,下一世我讓你榮華富貴,不用再擺攤賣胭脂。”


    “……滾!”


    ……


    “媽的!剛開張就遇到瘋子!”


    白衣男子被轟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串糖葫蘆。


    簡小樓找不到僧人,皺著眉轉身迴客棧。


    她與那白衣男子擦肩而過,兩人都是目不斜視。


    錯肩過後,男子行了約有三步,陡然僵直住,轉身喊道:“小樓?!”


    熟人?


    簡小樓也是一僵,素和出入都披著黑鬥篷,但她原本就籍籍無名,又在四宿消失了十幾萬年了,除卻寥寥幾個人,誰還能認得她?


    “你是?


    戴著麵具認不出是誰。


    他快步走上前:“自我可以進入生靈世界,一直在尋你們……也沒有,一共才來了二十幾日。”


    不等簡小樓說話,又問:“夜遊複活成功了沒有?”


    簡小樓深深吸氣,果然是熟人:“你是……”


    “你先告訴我。”


    “沒有,他死了。”


    輪迴之子麵具下那張笑臉猛然凝固住,笑容慢慢收攏,手裏的糖葫蘆“啪嗒”掉在地上。


    喃喃自語道,“果然……還是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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