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看錯了?”聽華真說完,屠三劍怔忪著又低頭去看井底,“妖哥好端端的,為啥要踹慕師兄?“


    薑媛受傷不輕,使不上力氣,推了推屠三劍:“你就先別管原因了,把師兄撈出來再說!”


    屠三劍立馬施法入井內,力量托舉著慕明思從井底緩慢升上來。


    井內充斥著幽冥氣息,極易阻隔法術,屠三劍牽動內傷咳了一口血,法術中斷,哐嘰一聲,慕明思又摔了下去。


    兩人慌裏慌張窺探,這次慕明思摔成了個“卍”字狀。


    “哎呀,三劍,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薑媛氣的直錘他。


    “我也不想啊。”屠三劍委屈。


    兩人都不敢再妄動,守住井口,一直等到畫樂蓉出現,才將慕明思從井底撈出來。雖有人證是夜遊踹的,可那三人為封印裂隙做出了第一等的貢獻,也不好去質問他理由。


    接下來幾日的功夫,天山劍閣在空洞界處理各種善後事宜。


    城中已經死去的幽冥獸被封印起來,由天山劍修分別送往滅道盟聯盟駐地,以及八道盟聯盟駐地。


    深淵此次進攻,隻是一個開始,能夠及時撲滅,有“先知”和運氣的成分在內,下一次再進攻,誰也不能保證還能如此幸運。


    兩百多萬年,幽冥獸進化的越來越厲害,久不出世的天山劍閣,認為他們已經無法憑借一己之力對抗深淵,整個太真必須團結起來。


    同時,天山劍修們得了畫樂蓉的令,私下裏尋找簡小樓三人的蹤跡。


    畫樂蓉的直覺告訴她,簡小樓是此次製勝幽冥獸的關鍵。


    *


    簡小樓傷的很重,不易遠行。夜遊抱著他離開空洞界之後,因為此地距離赤霄最近,選擇前往赤霄。


    素和則返迴太白門去接夜初心和晴朗。


    與此同時,夜初心已救出刀刀和嘟嘟,行在天山返迴太白門的路上。


    太白門竹林小屋內,晴朗趴在榻上叫苦不迭,呻|吟了一陣兒,又翻了個身繼續哼唧。


    將夜遊神魂裏的碎魂吸進自己體內,雖然不會導致他神魂崩碎,但眼睛裏揉進一把玻璃渣子,那滋味能好受嗎?


    再加上兩肋傷口未愈,雪上加霜。


    尤其是,晴朗現在覺著自己做了一筆賠本的買賣。


    他和夜初心交換的條件,是她所知道的、關於陰司的“未來”,可現在“未來”發生了改變,得知何用?


    他是被利益給衝昏了頭,怎就沒想到輪迴道“自我修複”一事。


    晴朗已在心中做出估揣,夜初心口中的“未來”多半已經不再作準,他不如不知道,知道了之後,恐怕還會影響他對政局敏銳的判斷力,破壞他的英明睿智。


    恩,還是得抓走簡小樓的神魂迴去交差。


    至於夜初心那個惡毒女人,必須殺了。


    然而晴朗有些憂愁,自己的路數被她摸透了,若想殺她,除非違背禁製令強殺,不然不容易。不,她有個十九階的爹,現在想強殺都很困難,刀刀那蠢貨又靠不住。


    晴朗需要外援,需要一個信得過的友軍拔刀相助。


    而且這個外援夜初心一定不認識,一定不曾在她夢裏出現過方可。


    晴朗冥思苦想,最終腦海裏定格了一張女人的臉。


    嘖,他勾了勾唇,是時候利用自己無邊的美貌來做點事情了。


    晴朗果斷拿定主意,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張空白符紙,咬破手指在紙上寫寫畫畫,怕在屋裏留下什麽痕跡被夜初心發現,他顫巍巍的出了門,尋了一個僻靜之地,朝著符籙吹了口氣,符紙燃燒出淡淡的藍色火焰。


    隨後處理幹淨,一丁點痕跡也沒留下。


    傳訊過罷,他步履蹣跚的迴屋,剛推開門,就聽見狼人的聲音:“刀刀迴來了大人!”


    晴朗扭臉,刀刀從半空落下,雙腳重重踏在地上,“您想不想我啊大人!”


    想你嗎個蛋,晴朗真心覺得沒它的日子真清淨。


    但作為一個久混官場左右逢源的府君,他一貫對下屬、尤其是對智障下屬和藹可親。


    微笑著正準備開口,隻見刀刀甩著兩條肌肉粗暴的前肢,大步飛奔上前,像是要給他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刀刀想死你了大人!”


    晴朗的眼睛漸漸睜大:“別……!”


    嘭!


    他躲閃不及,被撞飛進屋,摔在床上。


    刀刀想進屋,但它高大魁梧,擠不進門,隻能彎著腰將狼頭伸進去,目光關切:“大人!您怎麽了大人?!”


    夜初心緩步上前,拽著它脖子上的金屬環,將它從門口拽走,終於可以看到床鋪:“晴朗,路上出了點兒事,我娘沒能將我伯父的轉世帶迴來,義父來接我們了,走了,去赤霄。”


    *


    赤霄,迦葉寺。


    簡小樓渾渾噩噩的醒來,頭痛欲裂,她想伸手揉揉腦袋,胳膊一動,牽著筋脈,渾身疼的痙攣,頓時冒了一身冷汗。


    她被疼的徹底清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在一張布著帷幔的床上躺著。


    這是她在迦葉寺的禪房。


    簡小樓用手摸了摸,隻穿著中衣,還是一套新衣裳。身上洗幹淨了,頭發有一股皂角的香味,看來是真用清水洗過,而不是掐了個清潔咒。


    簡小樓吃力的抬起手,轉著手腕仔細觀察,先前為了放血劃出的傷口,因為沒有使用法力,差不多愈合,筋脈損傷也複原的神速。


    除了法寶肉身的功勞之外,夜遊肯定沒少消耗靈力。


    人呢?屋內燭光昏暗,瞧著天色是深夜,她喊了一聲:“夜遊?”


    沒有迴應,估計去同素和說話去了吧。


    她心裏想著,安靜的躺在床上,目光盯著上方灰撲撲的紗帳。昏迷時,她模糊的察覺到,自己是真的摸到十四階的門檻了。


    這個門檻,正是劍心的形成。


    可能是從伏魔塔一戰後,她看著寺中遍地屍體開始萌芽的。


    也可能是不小心進入七絕的意識海深處,聽了青楓子一席話茅塞頓開。


    她不是很清楚,但絕對是一件好事,可以加快她的進階步伐。


    想著想著,她口渴了,也不是身體真的需要水,身體虛弱下的一種反應罷了。


    簡小樓以手肘撐著身體,坐起來,撩開紗幔之後,一眼瞧見案台後的夜遊。


    她一愣:“咦,原來你在啊。”


    案台上除了一盞如豆燭火,空蕩蕩的。夜遊穿著一襲寬鬆的黑色袍子,頭發綁在背後,坐姿端正,雙手架在扶手上,目光直直望向前方,落在虛空處。


    聽見簡小樓說話,他微微偏過頭,掃了她一眼。


    簡小樓以為他在入定,沒有聽見之前她喊他,然而他這一眼望過來,仿佛席卷著排山倒海的壓力,令她心髒狠狠一縮。


    他聽見了,故意不搭理她。


    簡小樓背後浮起一層雞皮疙瘩,夜遊從前也發過脾氣,瞞著他為彎彎報仇那次。但那時簡小樓敢毫無顧忌的和他對著幹,現在卻不行。


    這種感覺,好似一對兒平民小夫妻,丈夫一朝成了九五之尊,掌握了自己生殺大權。


    修為差距過大是一方麵,夜遊的性格與氣質真的變了很多。


    “你感覺如何?”夜遊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端來給她。


    “還好。”簡小樓接過杯子,手指觸碰到他的手背,冰塊一般涼。她低頭喝水,心神不寧,嗆了一口,牽動筋脈又疼的呲牙。


    夜遊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慢點。”


    喝完水,簡小樓將杯子遞給他。


    “還渴不渴?”


    “不渴了。”


    見他準備走,簡小樓連忙拉著他的手:“夜遊,你生氣就說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裏。”


    夜遊揚手一拋,杯子被他穩穩拋進茶盤裏。他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我說出來,隻是不要憋壞了,你反正是不會改的,是吧?”


    簡小樓抿了抿唇:“你別這樣。”


    “那我應當如何?”夜遊陡然沉下聲音,撩開袍子坐在床邊,“你可知,我從太白門前來赤霄尋你的路上,途徑空洞界,畫樂蓉邀我一同去封印裂隙,被我想也不想的拒絕,隻因我急著去尋你,且根本想不到,你會在我命懸一線之際,棄我於不顧!”


    無言以對,簡小樓垂下腦袋。


    夜遊捉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目光看進她眼底:“我隻問你,我若因此死了,你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我……當時是情勢所迫。”簡小樓搖搖頭,甩掉他的手,“我是想走的,但那時情況危急,城裏困了十幾萬人,那些個門派為了救人,死了一批又一批,那一長串染血的牌子在眼前晃,我當真控製不住我自己……再加上,我可以在妖霧中視物,可以看到那條隱身銀龍,我不想水鏡穀那些人枉死……”


    “你再怎樣特殊,不過區區十二階。”夜遊真想砍開她的腦殼,看看裏麵裝的是什麽,“你就那麽想當一個英雄?”


    “我不想當英雄,我隻是不想成為一個懦夫罷了。”簡小樓不知該如何描述那時的心情,對著夜遊她總是愧疚的,挽住他的手臂,將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睜著兩隻大眼睛無辜的看著他,“你就當我發了一次神經,好不好?”


    夜遊冷臉不語。


    簡小樓將嘴巴湊過去,在他唇角親了下,又用鼻尖蹭著他弧度優美的下巴:“我錯了,我道歉,好不好?”


    她昏迷不醒時,夜遊攢了一肚子的怒意,準備好好數落她一通。但她一醒來,瞧見這張自己深愛的臉,他的心頭火頓時去了一半。


    她再罕見的撒個嬌,剩下一半也差不多散了。


    說到底,夜遊多半的火氣,並非來源於簡小樓棄他於不顧,而是她的多管閑事,她的不要命。


    他歎了歎:“隻此一次。”


    聽他語氣軟下來,簡小樓鬆了口氣,笑道:“下不為例。”


    夜遊攬她入懷,金瞳略有些閃爍,試探道:“如今我已複原,你師父也即將步入十七階,我們迴藍星海救出彎彎,然後一起去異世界怎麽樣?”


    簡小樓微怔:“去異世界?”


    “是。”夜遊點頭。


    “那赤霄怎麽辦?”


    “因為幽冥獸的禍患,滅道盟和八道盟很有可能攜手合作,赤霄暫時安全。”


    “暫時安全罷了,而且幽冥獸還會卷土重來,你也看到它們有多恐怖,我們……”


    夜遊才剛和緩的臉色再次冷凝:“夠了!”


    說的與素和簡直一字不差。


    “怎麽,這一次死裏逃生還不行,非得將命搭進去才算完?”


    “不是。”簡小樓仰頭看著他的下巴線條,“萬一幽冥獸控製不住,赤霄會有危險……”


    “你舍不得赤霄的誰?你們簡家?百裏溪?楚封塵?禪靈子?”夜遊一一數出來,“你隻說舍不得誰,我一並全給帶走。至於太息林地雪中生的那些木靈,素和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總不能守著它們守到死。”


    在沒有改變的輪迴裏,她與素和會死在幽冥戰場,夜遊無論如何也要將他們帶走,遠離星域,遠離深淵,沒得商量。


    先打垮了她,再一起去打垮素和。


    簡小樓道:“我師父不會答應跟我們走的。”


    夜遊道:“不必你操心。”


    簡小樓皺眉:“我舍不得人的太多了,比如金羽,他肯定也不會走,你也要強製帶走?你帶的走嗎?還有素和的蒼嶺鳳族,你也要全都帶走?”


    “說來說去,最重要的是你不想走吧。”


    “我……”


    簡小樓麵露苦澀,現在正處於心境混亂狀態。眼前若無災禍,去哪裏都可以,但選擇在危難時刻離開,真的不是懦夫行為麽?


    莫說她對幽冥獸有著特殊反應,總有一股使命感在身,就算作為星域普通一員,國之有難,力量再小也是一份力量。


    更何況覆巢之下,赤霄日後何去何從?


    她正在塑劍心,雖不清楚過程,隱約覺得,若真是拋開一切就這麽走了,她怕是要完蛋。


    她嚐試道:“我們不能等安穩之後再走?”


    夜遊早在這裏等著她,唇角劃過一抹冷笑,鬆開她,大步出了房門。


    門大敞著,沒多久,他折返迴來,身後跟著鬥篷護體的夜初心。


    “葉前輩?”簡小樓不明白大半夜裏,他們兩口子爭執,夜遊為何會喊個外人進來。


    夜遊走到桌前拂袖坐下,指著簡小樓:“你去告訴她,我這條被她拋諸腦後的命,是你用什麽換來的?”


    “告訴她,她想著救那些不相幹的人時,相幹的人在過著什麽日子。”


    “順便替我告訴她,想當英雄,先學會做好一個母親!想救蒼生,先想辦法救一救自己可憐的女兒!”


    爹娘吵架,深更半夜被逮過來的夜初心,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一會兒,隱約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她漫步走到桌前給夜遊斟了杯茶:“爹,你先冷靜一下。”


    這一聲“爹”,當頭給了簡小樓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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