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此人掠空而去,戰天翔還沒緩過來神,頃刻間天翻地覆,換了一副新的場景。


    還是那個黑衣銀發的男人,獨自坐在山洞裏。


    卸去之前的冷肅殺氣,他此刻像個小孩子一樣,手裏拿著一個九連環,不斷拆拆解解,口中念念有詞:“怎麽解不開?”


    “因為你蠢。”


    “你不蠢你來。”


    “你們不要鬧了。”


    “……”


    戰天翔站在他麵前,一直聽著他自言自語,像是很多個他在爭執,最後他站起身,賭氣似的將九連環一摔,捂著臉小聲抽噎。


    哭著哭著突然又神情呆滯。


    呆滯了片刻,癡癡傻傻的笑了起來。


    麵部表情實在過於豐富,戰天翔看的毛骨悚然,這可比他和地魂的分裂狠多了,簡小樓常說他這屬於精神分裂,那麽此人絕對是重度精神分裂。


    突然一道黑影襲來,在此人靈台一指,口中念著類似經文的咒語。


    原本瘋瘋癲癲的男人漸漸安靜下來,金色的瞳孔開始有了焦距。


    黑影定了下來,顯露出身形,語氣憂惶:“洞主,你出現混亂的頻率正在逐漸加快。”


    戰天翔瞳孔一縮,這個聲音,這個身形——焦二?!


    被焦二稱作“洞主”的男人一言不發,彎腰將九連環撿起來,珍而重之的拂去上麵的塵垢,收進儲物戒中:“還不夠。”


    徐徐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劍。


    戰天翔又是一怔,他將手伸進儲物袋,摸出一柄一模一樣的短劍。


    這柄短劍是當年從鎮壓魔小葫的藏寶地牆壁上摳下來的。


    焦二垂下頭:“洞主……”


    “我的時間不多了。”伴著話音,那位洞主已將短劍紮進心口,又迅速拔了出來,傷口自行合攏,沒有一滴血流出,瞧不出任何異常。


    洞主將短劍收迴去,“我交代你做的事情,進展的如何了?”


    焦二低眉順目:“差不多了。”


    他按了按焦二的肩:“辛苦你了。”


    焦二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再辛苦也沒有洞主受的苦多。”


    “我不怕受苦,隻怕這苦受的沒有價值。”他淡淡笑了笑,“阿猊,我夜遊大限將至,如今眾叛親離,四麵楚歌,無論幾聖還是那些個十七、八階,人人都想搶我的道基碑,奪我的造化,最後不因利益留在我身邊的,隻有一個你啊。”


    夜遊?戰天翔目光一凜。


    這名字好耳熟……


    想起來了,小樓脖子上掛著一枚六角星的怪異骨片,他通過那枚骨片,和這個夜遊聊過天。


    怪不得小樓一副很了解道基碑的模樣,原來這道基碑的主人是她朋友。


    “洞主,沒有其他辦法了麽?”


    “這是曆史,我必死無疑。”


    焦二還打算說什麽,夜遊擺了擺手:“讓我休息一下,你先出去。”


    焦二低了下頭:“是。”


    他退出洞府後,夜遊重新坐下,取出九連環,擱在手中把玩。


    倏地,他抬頭看向虛空:“戰天翔。”


    戰天翔驚得一個趔趄,然而他站在夜遊左側,夜遊看的卻是正麵。


    “你不要害怕,我看不到你,隻是知道你在看著我,趁著我還可以保持清醒,和你聊聊天。”


    夜遊背靠石壁坐著,弓起膝蓋,雙手架在膝蓋上,繼續撥弄著九連環,神色木然,“我從小樓那裏得到的最後信息,是你們救出了點點,找到了我的第一塊道基碑。我不知你何時才能打開我設下的禁製,進入道基碑中,看到我留給你的這段訊息。”


    戰天翔繞去他麵前,蹲下,看著他的金瞳。


    他沒有天魂,理解能力本身就有點問題,如今更是懵的不能再懵。


    夜遊似乎知道他會繞來麵前,大致直視到他清澈的眼睛:“而你看到這段訊息時,我應該已經死去十萬年了。不知小樓是否告知過你,我正是你們赤霄天變中的那條白龍……”


    戰天翔驚的攏不住嘴,想說話,知道他聽不見。


    夜遊絮絮叨叨,講述他與簡小樓相遇的過程。


    “我和小樓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這個錯誤卻不得不繼續下去。我們的女兒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至今都被封印著,所以我必須順應曆史的發展,死在你們赤霄。因為醫治她的‘藥’,隻有十萬年後的赤霄才會有。”


    “可我不想死你知道麽。死亡的過程中,不提神魂會不會隨著龍珠湮滅,化為虛無,一旦入了輪迴,我將不再是我。我原以為,隻要小樓能救迴女兒,她們好好的,我們一家人能不能在一起都無所謂。但我就此死去,讓她們就此度過與我無關的人生,我實在不甘心啊……”


    夜遊的聲音輕若柳絮,聽得出他疲憊至極,“我想了許多辦法,該怎樣跳出輪迴,保留一個完整的自己。但我的死是事實,終究無法像我父親那樣造出曆史假象……”


    “直到五百年前,我參悟到第十二塊道基碑,碑內並無功法,竟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信息。我始知道,原來八十多萬年前奪得火球、並在火球內壽終正寢的那位二十二階大能,竟是我的父親。這十二塊道基碑記載著他畢生所學,是他留給我的傳承。”


    “我母親曾搜過小樓的魂,知道我的命運。我父親遊曆星域,耗時數十萬年,打造出一柄短劍,名叫碧海笙簫。”


    戰天翔低頭看一眼手裏的短劍。


    “名字很美是不是,用途卻一點都不美,是拿來斬魂的。”


    夜遊彎起了唇角,“方才你也瞧見了,我已將我的神魂斬成了許多部分,如今依靠意誌力和定魂咒強行凝結在一起。我修煉了我父親專門為我所創的一套功法,他日我在赤霄身殞之際,一旦龍珠受損,龍珠將分化為氣融入神魂,神魂立刻崩開,崩的四分五裂,讓我的仆人收入不同容器之中,輪迴再可怕,也再也抓不到我了啊……”


    “瘋子。”戰天翔聽明白了,他的心突然很疼,疼的想要流淚,“夜遊,你真是一個瘋子。”


    “碧海笙簫早就在我手中,隻是我一直不知用途,看到我父親留給我的信息之後,便開始了長達五百年的分魂。”


    夜遊以拳掩唇輕咳了兩聲,“分魂導致我周身氣機紊亂,現出天人五衰之相,人人都知我大限將至,卻不知怎麽流傳出一個消息,說我不願從容赴死,欲要逆天而行,以碧海笙簫進入鬼道。”


    “鬼族在星域世界不被允許存在,一旦進入鬼道將會迷失本性,變得暴戾陰狠。想我夜遊年僅三萬餘歲,十九階修為,在西宿海位高權重,貴為四宿九聖之一,化鬼之後該是多麽恐怖的存在。所以八派聯盟和十方聯盟做出決定,命我交出碧海笙簫,否則必傾全力將我誅殺……”


    “你看,因果是否很玄妙,我為即將到來的死亡而準備著,卻不想直接促成我被圍殺的條件。我索性也不解釋,由著世人揣度。反正我說什麽他們都不會相信。”


    “咳,他們哪裏是怕我入鬼道禍害蒼生,不過是趁我病,要我的命罷了。尋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奪取我的十二塊道基碑。”


    戰天翔胸口那股鬱氣越壓越沉,有一種想哭卻哭不出的痛苦。


    安靜許久,夜遊才再次開口:“你剛才看到了我的仆人,是不是覺得十分眼熟?”


    他摩挲著儲物戒,抽出一柄血紅的長劍來,“這柄劍,應該也很眼熟。”


    戰天翔怔住,這是他們戰家家傳的修羅血意劍。


    “此劍,是以我龍血所鑄,你們戰家修習的功法,也是由我創設。”


    “為什麽?”


    “你在問我為什麽?我欲要再生為龍,首先得神魂歸位,這就需要一個人形宿體先為我所用。我的神魂力強,一般肉身承載不了,所以戰家世代修煉修羅血意,早已從根骨沾染上我的龍血氣息。”


    戰天翔微微僵直脊背,所以自己其實是……


    夜遊卻搖頭:“你不是我的轉世,我若分魂成功,沒有進入輪迴,何來的轉世。你隻是我神魂碎出的一部分,被我的仆人、也就你的焦二叔叔,塞進現在這具肉身裏。”


    戰天翔難以置信。


    夜遊道:“你這具肉身裏原本的神魂,我會吩咐仆人再給他尋一具肉身,看看誰家有出生就夭折的嬰孩兒……你幼年被蛟龍奪舍,也是我吩咐他做的,這樣你往後出現什麽異常情況,比如血液可令異獸躁亂,妖化,都將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攥了攥拳頭,一時腦子思考不得,戰天翔什麽想法都沒有。


    夜遊默默地道:“這是我從小樓那裏得知的曆史,我親自創造這個曆史,當然作為一個‘古人’,我知道的並不詳盡,一定會有我預料不到的狀況發生,也顧不得了。因為我想那個與小樓一起成長的人是我,從火煉宗開始,一直陪伴著她、保護著她的人是我,不是其他什麽男人。”


    “時至今日,我的神魂一共被我斬出二十塊整,在稍後的死亡中,必定還會崩碎,不可能完全被我的仆人收起。我就知道一個例外,那隻惡鬼念溟,應也是我神魂的一枚碎片……”


    “至於你,已是我仆人融合過的神魂,你接下來要走的路,是融合掉念溟和地魂,憑借道基碑內的搜魂術,找全其餘殘缺的神魂碎片。若是全部融合成功,龍珠恢複,我將重新蘇醒,重新化龍,且至少恢複到十七階修為。”


    “你或許覺得,你如今已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為何要來聽從我的吩咐。當然,你也可以繼續做你的戰家二公子。不過我得告訴你,我和小樓的女兒被我藏在了赤霄,我不徹底醒來,誰都不知道我藏去了哪裏,你舍得小樓難過麽。”


    夜遊以雙手捂住了臉,一抹蒼白無力的輕歎從指縫中溢了出來,“莫要怪我無情,我不想曆盡折磨跑贏了時間和曆史,最後卻輸在我自己手中啊……”


    聲音在耳邊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模模糊糊的,一晃神,戰天翔退出了道基碑。


    他原地站了許久,思考了許久,念溟才被扔出來。


    念溟不知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也處於呆滯的狀態。


    戰天翔垂了垂眼睫,提起道基碑背在背後,轉身準備走人。


    念溟忽然道:“不要相信他!”


    戰天翔腳步頓了頓,轉頭看著念溟。


    念溟冷冷地道:“我不是你的天魂,你也不是什麽命魂,我迴憶起了一些事情,如果我猜得不錯,我是他的意識,你的地魂是他的力量,而你是他最脆弱的七情,所以他才將力量與你放置在一起,用來保護你。”


    “然後呢?”戰天翔麵無表情。


    “他想吞噬我們複活自己,我們得想辦法阻止他。”


    “你是不是被大葫煉化的太久了,腦子出問題了?”戰天翔擰起眉頭,“什麽叫複活他自己,他不就是我們嗎?”


    “我們擁有獨立的意識,早已是獨立的個體。”念溟麵具下的金瞳一陣灼痛,“你最好不要多事,否則我會殺了你。”


    戰天翔背著道基碑向前走:“你殺不了我,我遲早會來融合你。”


    “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找迴我們丟失的神魂碎片,找迴所有,就是這麽想的。”


    “你可知道,融合幾乎不可能成功。他不是第一個這麽幹的人,我們鬼族是怎樣產生的,正是因為有位人族大能不願入輪迴,將自己肢解,導致神魂崩碎,卻在融合最後一枚碎片時,連肉身捎帶神魂一起崩了。”


    “總是有一線希望的吧。”


    “我真不懂,他為何會挑你來主導,明明你是最弱的一個,毫無判斷是非的能力。”


    “你不是說了麽,我是他的七情,所以隻有我能理解。”戰天翔微微側了側頭,“理解他所有的情感、痛苦、勇氣,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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