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抽出一縷神識進入玉簡中。


    令狐智派來送信的心腹執事小心打量他的神色,卻瞧見他本就不多的表情越來越平淡。


    一封信能有多長,他看了足足一刻鍾。


    執事雙手托著玉盒,豆大的汗珠不斷從兩鬢滑落。


    終於,夜遊輕飄飄的將玉簡扔進盒子裏,遮住那顆狐狸頭,合上蓋子,平靜地道:“迴去告訴令狐智,這份賠禮我不接受。別人欠我的,我通常喜歡自己拿迴來,怎麽拿,拿多少,我說了算。”


    執事手臂僵硬:“前輩……”


    “滾。”


    毫無起伏的一個字,宛如一塊滾燙的鐵錘在心髒猛然砸下,令狐智交代的其他話,執事哪裏還敢再說,抱著玉盒夾著尾巴灰溜溜的跑了。


    ……


    山頂飛舟上。


    第五清寒和醫仙已經離開,隻剩下素和自己。


    “是你將衛霖殺了?!”簡小樓震驚的看著他。


    “是啊。”殺了一整夜,受了傷,依然精神抖擻,半點兒也不疲倦,素和拎著酒壺,倚著船舷站立,“第五人渣也有份,沒有他,恐怕有點兒難度。”


    說著,從儲物戒中抽出那柄紫韻劍胎,斜斜拋過去,“收好了,這可是你當年拿命搶來的,莫再隨隨便便送出去。”


    “你是怎麽知道的?”


    簡小樓接過劍胎,直想捅死他,“誰讓你擅自動手了?!你知不知道衛霖意識海裏有紫龍王留下的法源禁製!你指不定已被紫龍王鎖定,還因此連累了第五前輩!”


    若非這道禁製,簡小樓早就告訴他們了。


    夜遊、素和,再加上第五清寒,三個人聯手還能幹不過衛霖那些護衛們?


    報個仇將自己的命搭進去,這是傻子才會做的事情。


    “著什麽急啊你!”素和掏了掏耳朵,厭煩的斜她一眼,“我先卸了他的禁製才殺的,你真當我是傻子?”


    “卸了禁製?”簡小樓微微一愣,她想起戚棄的話,那道禁製的確可以卸去,“你會?”


    “必須的。”


    “我怎麽不知道?”


    “老子活了四千多年,過的橋比你走得路還多。”素和冷嗬嗬地道,“何況你又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還能什麽都知道?”


    簡小樓終於緩了口氣:“還好還好,嚇死我了。”


    素和湊過去問:“哎!你是怎麽知道衛霖意識海裏有禁製的?”


    簡小樓正準備提戚棄的名字,素和眼眸沉了沉,旋即又放鬆:“渣龍上來了。”


    瞧見夜遊是自己落在甲板上的,簡小樓走過去他麵前,眉梢一蹙:“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將彎彎自己留在屋子裏?”


    與他錯開身,正準備下去,被夜遊抓住手腕。


    她倒吸一口冷氣,骨頭都快要被捏碎了。


    她沒來得及說話,聽見夜遊低沉中伴著煞氣的聲音:“簡小樓,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


    似乎是第一次聽他連名帶姓喊稱唿自己,簡小樓莫名緊張起來:“怎麽了?”


    “怎麽了?”


    兩人原本並排,夜遊拽著她的手腕一使力,將她拽來麵前,金瞳冷凝,直視她的眼睛,“女兒出了這樣的事情,你瞞著我,卻告訴素和?我隻問你將我置於何地!”


    “我也沒告訴素和啊!”簡小樓怔怔道,“我原本……”


    “你覺得我沒用,瞧不起我?”夜遊麵無血色。


    “胡說八道些什麽。”她頭疼,“那個衛霖意識海裏有紫龍王設下的禁製,我不敢告訴你,怕你一衝動去把他給殺了,咱們就得永無寧日的被追殺……”


    “為何素和就能殺?”


    “素和他能卸掉衛霖的禁製。”


    “所以還是因我無能?”


    她無語:“當然不是,我一開始也不知素和能殺,並沒有告訴他,托第五前輩幫我賣掉劍胎,準備花錢雇飛星門出手……”


    夜遊還是那一句:“總之我無能。”


    簡小樓的神色認真起來:“事情已經過去,我和彎彎平安無事,隻是我氣不過想要報仇。遲疑不說,隻是不想你再因此陷入險境,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我努力尋求一個最佳解決辦法。”


    夜遊淡淡地道:“我果然無能。”


    簡小樓徹底不知該怎麽與他溝通,她算是瞧出來了,夜遊根本就不聽她說話,自己在那裏想當然。


    素和尷尬的站在一旁,簡小樓已經解釋的相當清楚,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說話比較好。


    他準備跳下飛舟,不參合。


    夜遊忽然喊住他:“素和。”


    遲疑著頓住身形,素和無奈之下也解釋了一句:“渣龍,你真是冤枉她了,她受了這些委屈,為了不給咱們惹禍,愣是忍住沒說。我是自己發現的,沒忍住,說動手就動手了。”


    夜遊慢慢看向他:“你有空叫上第五清寒,沒空支會我一聲?”


    素和訕訕道:“此事你插手不好,衛霖的禁製我能破,我二人足夠了。好吧,他提醒過我,我確實欠考慮。是我的錯,你要怪怪我好了。”


    他口是心非,根本不知夜遊計較什麽。


    當年殺魔九子嫁禍給他,不是他一肩扛下來的?


    五年前青龍來尋仇,他同樣半句也沒解釋,直接殺了省得他再去找夜遊麻煩。


    “你知道我從前是如何想的麽?”夜遊仍舊抓住簡小樓的手腕不放,目光望著素和,“如果曆史注定你我會死,而曆史證明,最終陪在小樓身邊的是你,我心裏想著,若你能喜歡她,自此代替我照顧她,我死也瞑目了。”


    素和嚅動著唇,心煩意亂,正想說你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顧去。


    卻又聽他道,“可我還沒死,你著什麽急?”


    他的聲音冰涼,素和全身血液冷冷的一凝,旋即指著他喝道:“你他媽少像條瘋狗一樣逮誰咬誰!老子若真有這個想法,便讓老子不得好死!”


    夜遊諷笑:“你的結局我們都清楚,可不是不得好死?”


    素和被噎的額角青筋爆出,忍不住又想同他動手!


    “夠了!”簡小樓冷著臉甩了甩手臂,甩開夜遊的鉗製,她的脾氣也衝上了頭,“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愛怎麽想怎麽想去,我走了!”


    夜遊低頭:“你要迴赤霄?”


    簡小樓隻是不放心彎彎準備下去而已,聞言伸出手:“是,我要迴赤霄,二葫給我!”


    夜遊繃了繃唇線,一攤手將二葫祭出,寒聲道:“走!走了之後不要再迴來!”


    知道他在說氣話,簡小樓仍被氣個半死,鐵青著臉掐了個訣,神魂退出珊瑚肉身,並將肉身重新化為幾簇珊瑚枝,鑽進葫蘆裏走人了。


    愛鬧鬧去,眼不見心不煩!


    人影消失之後,像是給夜遊當頭潑了盆冷水,他恍然一怔,稍顯無措的站在原地,自己究竟是在幹什麽啊。


    明明隻是太過後怕,怎會搞成這個樣子?


    許久之後,他沉默著將珊瑚枝和二葫一起收進儲物戒中,倒也不擔心簡小樓真被氣的不迴來了,即使不顧念著他,也肯定舍不得女兒。


    “哼。”


    素和冷笑一聲,“你心裏舒服了?”


    他掉臉準備走人,飛舟也不要了,身形卻陡然頓住。


    方才被腦充血的夜遊氣到腦充血,這會子沉靜下來,解開飛舟禁製罩,隱隱發覺有幾分不對勁。他在此地也住了一段日子,林間鳥蟬鳴啼聲從未斷過,此刻為何如此安靜?


    感知過罷,氣場一瞬炸開!


    刷,火焰刀入手:“渣龍,殺氣!”


    夜遊被他強大的氣場衝撞迴神,豈會懷疑他的判斷,立刻凝結出水靈氣罩,同時心頭一緊:“彎彎還在下麵!”


    “莫慌,在這裏。”


    隨著話音,半空飄下來一抹白色身影,徐徐落在甲板上,正是戚棄。


    彎彎趴在她肩頭,被隔音罩護住,睡的正香。


    夜遊五指微曲,殺意已然在掌下凝出實體:“女兒還我!”


    素和揚臂一攔:“咱們打不過,不要做無謂的抵抗!”


    夜遊明白素和的意思,在他們四角十丈處,有四位十七階強者,以兩人為中心,結出了一個四象法陣。


    嗡……


    隨著戚棄打了個響指,頭頂瞬間撐起蘑菇狀、厚實的靈氣罩,罩子下釋放出黑光,遮雲蔽日。


    夜遊第一反應是:“有人花錢買我的命?”


    “少自作多情,你的命有這麽值錢?”素和挖苦他一句,“是衝著老子來的!”


    “你大哥?”夜遊也覺得自己的命,大概不值飛星門動用如此誇張的陣容。


    素和沉默不語。


    戚棄凝視他的臉:“三千三百年,你連一丁點變化都沒有。”


    素和收起火焰刀,負手迴望過去:“你也沒什麽變化。”


    撫著彎彎的背,戚棄眸光陰冷,“她就是當年棺材裏的那個孩子?”


    素和“恩”了一聲:“你不要傷害她。”


    “你還真將她救活了。”


    “是。”


    “彎彎的父親,你口中那個男人,是夜遊?”


    “恩。”


    “很好,你心願已了,可以安心隨我迴去了吧?”


    素和垂了垂眼:“你這是做什麽?當年不是你放我走的,如今又來抓我?“


    戚棄挑著眉笑起來:“抓?埋名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是拜過太陰石的夫妻,我一日不寫休書給你,你始終都是我的人。”


    夜遊在心裏謀劃該怎樣抓住戚棄,以她的性命逼迫那四位十七階。


    聽著兩人奇怪的對話,他半響摸不著北。


    “當初與你拜太陰石隻是權宜之計,你我之間從來清白……”


    “事實已成,你狡辯無用。”


    “你非得抓我迴去做什麽,明知我是個斷袖,不喜歡女人。”


    “我知你放不下他,一起帶走就是了!”


    戚棄忽然指向夜遊,惡狠狠地道,“人前與我演好一對眷侶,私底下你怎麽寵他都成!”


    什麽鬼?


    夜遊攏著眉峰聽不下去了:“戚少門主……”


    “不想我死你就閉嘴!”素和一手心的汗,傳音給他,“渣龍,無論她說什麽你照單全收,稍後我再解釋給你聽!”


    夜遊立在那裏不動彈了。


    素和同她打了七百年交道,對她極為了解:“你想抓個人質控製我,一個就夠了,將彎彎放了去,畢竟從前為了養活她,你也出過不少力,算是你半個女兒。”


    這一句說進戚棄心坎裏去了,難怪在令狐智府上她看不過眼出手相助:“放去哪裏?”


    素和道:“南宿望仙山,交給金羽,我倆隨你走。”


    “路上不會逃?”


    “你帶了四位大供奉來,我二人逃得掉?”


    “好,我答應你的交易。”


    眼見戚棄吩咐手下要將彎彎帶走,夜遊哪裏肯。


    瞧他準備豁出去拚命,素和傳音勸阻:“渣龍,我以我在飛星門七百年的經曆告訴你,飛星門一諾千金,會將彎彎平安送去金羽那裏。而眼下咱們是根本逃不掉的,將彎彎送走,咱們才能無後顧之憂。”


    從他與戚棄的對話中,夜遊差不多猜出一些事情,但聽素和親口說出“七百年”,他仍是一震:“那七百年你留下來了?”


    “是啊是啊!”素和煩躁透了。


    “是為了彎彎的養分供養,你做了星域盜匪,入了飛星門,還被逼著娶了戚棄?”夜遊難以置信。


    “是為了彎彎留下來的不錯,但入飛星門做盜匪,娶戚棄完全是為了救自己的命。”素和不願迴想那些糟心日子,“稍後你就明白了。”


    ……


    戚棄知道他們在嘀咕,由著他們嘀咕。


    本想抽取夜遊一縷神魂製成神魂鎖,抽了半天抽不動。


    神魂鎖不是隨意可製的,得在對方意識虛弱時才能抽取,龍族神魂力原本就強,極難抽出。


    派了個十七階大供奉將彎彎送去南宿,再將兩人關在飛舟艙內,戚棄啟程歸家。


    這一路飛了得有幾個月,飛舟朝著一片荒蕪黑暗的星空不斷前行。


    夜遊一直觀察艙外的情況,法力被禁錮住了,無法窺探太遠,也無法抽出《小星域全書》。但在他的記憶裏,這裏應是星域大世界最西北的地方,盡是混沌亂流,並沒有界域存在。


    “出來!”


    艙門被人打開,夜遊走了出去,去到甲板上,見到了素和。


    他與素和是分開關押的,這還是頭一次見麵。


    “到了。”戚棄背著手上前,展袖祭出一艘造型奇特的小飛舟,她扣住素和的肩膀,帶著他躍入小飛舟,夜遊則被一位大供奉帶了上去。


    小飛舟穿越重重亂流,不知怎麽七拐八拐,夜遊眼前出現一處小世界。


    這處小世界極為怪異,並非標準的天圓地方,而是古怪的沙漏形狀。沙漏是平放著的,中間有個狹窄的鏈接點,兩側是兩個寬闊的界域,大小相等,相互對稱。


    素和朝那界域掃了一眼:“渣龍,你還記得當年在太息林地,先知族給咱們傳的話麽?”


    夜遊迴憶道:“時光獸,空玄界,碧海笙簫。”


    至今時光獸知道是什麽了,空玄界在海牙子的《星域全書》中並不存在,碧海笙簫更不知為何物。


    但未來的自己,將這三個詞特意叮囑給先知族,再由先知族告知現在的自己,那麽這三個詞,一定對他們具有非常深遠的意義。


    比如時光獸。


    夜遊一怔:“莫非此地便是空玄界?”


    “是。”兩人都被封了法力,無法傳音,素和當著戚棄幾人的麵,大咧咧地道,“這處界域之所以被稱為空玄界,指的是遊離在空間之外的玄妙世界。


    夜遊一點就通,懂了。


    空玄界不是真實世界,而是一個由法寶創造出的生存空間。


    這沙漏是件法寶。


    法寶空間並不少見,類似混元星島的易寶樓,但如此龐大的法寶、足以媲美一個四級界,聞所未聞。


    “很有趣吧。”素和紅眸幽深,“內部更有趣,足以顛覆你幾千年來對人族道德文明的認知。”


    “哦?”


    “這沙漏兩側,一側為太陰島,一側為太陽島,我們即將抵達的是太陰。”


    ***


    南宿,望仙山。


    鳳起和鳳落圍著一個一直哭鬧的小丫頭看了半天,爾後抱起來去找他們師父。


    才剛靠近金羽寢殿書房外,聽見他威嚴的訓斥聲:“你們兩個又在幹什麽!”


    鳳落抱著孩子,鳳起忙不迭拱手道:“師父,有位十七階人族修者從半空扔下來一個孩子,我們接住一瞧……”


    金羽打斷他:“外人扔的東西你們也敢接?扔個炮仗你們接不接?”


    鳳起抽抽嘴角:“師父,這個孩子……”


    “本座才剛出關月餘,你們帶個孩子前來哭鬧,是嫌本座壽數太長?!”金羽的聲音越發冷沉,如今看這兩個徒弟越看越不順眼,閉關之前命他們好好照顧二葫,結果二葫差點兒死在三元星島,幸好夜遊早早遞了個消息過來,說他的乖寶貝無礙,還得了海牙子贈的一具肉身。


    “不是啊師父,這孩子是個半妖……”


    “你們不曾見過半妖,非得稀罕的跑來拿給本座瞧瞧?”


    鳳落哭喪著臉:“師父,您放出神識掃一眼就知道了,這孩子頭上有龍角,銀白發,眼睛嘴巴和二葫像極了。”


    話音落下半響,終於聽不見金羽訓斥他們的聲音了。


    紅光掠過,金羽落在他們麵前,銳利的目光看向鳳落懷裏的小丫頭。


    真身還在靜室中,這隻是一道分|身。


    小丫頭怕生的很,被金羽嚴肅的表情嚇的渾身發抖,邊哭邊揉,眼睛腫成核桃,不停喊著爹爹、娘親和二娘。


    金羽看著看著,麵部線條逐漸柔和下來,眉目間充斥著滿滿的驚喜:“小寶貝,真的是小寶貝。”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將小丫頭接來懷中,動作生澀粗苯。


    鳳起和鳳落兩人鬆了口氣,之前因為二葫得罪了師父幾次,總算幹了一點讓師父滿意的事兒。


    豈料金羽又板起臉逮著他們教訓:“你們兩個做什麽吃的?讓一個小孩子一直哭鬧?”


    鳳起心道你行你上啊,但他哪裏敢和師父如此說話,勾著頭不語。


    金羽從彎彎周身抽出一縷不屬於她的靈氣,這是帶她前來的、那位十七階修士的靈氣。金羽心念一動,召喚出一隻飛鳥,卷線團似的將靈氣卷在它腿上:“追!”


    飛鳥撲閃著翅膀離開。


    “速速去查那小白龍和二葫出了什麽狀況,為何會將女兒送來!”金羽抱著小丫頭轉身,佇立在門口嚴厲交代。


    “徒兒領命!”


    好不容易借著機會和師父說上話,兩人尚有其他要事稟告,金羽已經進房去了。


    “小寶貝叫什麽名字……”


    “本座是你的外公,莫要害怕,誰欺負你盡管告訴外公,外公一定替你出氣……”


    “小寶貝莫要哭了,外公心疼……”


    鳳起和鳳落一臉麻木的站在門外,老早就知道了,二葫和二葫她閨女、她孫女、她曾孫女都是師父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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