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外麵響起了兩把重疊的聲音,一男一女。


    女的聲音顫抖:“哥……”


    男的聲音淩厲:“求求您了!”


    .


    湯鈺本來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想著她哥都失蹤十幾年了,連條屍體都沒撈著大家都說他哥準是被衝到海裏去喂了魚,她也慢慢接受了這個所謂的事實。


    當她親眼看到眼前這個麵容瘦削的男人時,哭得全身發軟跪在了地上。


    她這一跪把大夥嚇得夠嗆,丫丫離她最近,也不顧自己那小身板接不接得住就伸手去扶,差點兒把她也帶倒在地上。


    丫丫這一被帶倒,穿著寬大深灰色西裝褲的湯偉鵬趕緊去扶。


    他身上穿的還是他自己衣服,然而因為這十幾年的顛沛流離,自己的衣服穿上身上顯得特別地寬大。


    他手背是溝壑縱橫的皺褶,臉上也是一塊黑一塊黃,湯鈺哭得抽了過去,這跟她記憶裏那個白淨斯文翩翩君子般的二哥完全判若兩人,然而她還是認出來了太陽穴邊的那一小塊墨斑。


    湯偉鵬已經不認得湯鈺了,隻一個勁地坐在地上圈著丫丫,用腳把同樣坐在地上的湯鈺用腳頂開。


    瓊姨和林惠敏試著把人扶起來,提了幾下完隻讓湯鈺稍微離地——湯鈺全身發軟,自己使不上勁。


    她們急得頭上直冒汁。


    廳裏亂成一鍋粥,門外又衝進來了一個人,嘴裏喊著:“救救我兒子!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林惠敏一迴頭就看見滿臉憂愁的趙子貴。


    趙子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就開始叩頭。


    湯芫、莊時澤和林老先生一出來就有種身臨喪禮現場的別扭感。


    林先生走到廳中間招唿樓上的傭人下來幫忙,傭人聞聲趕來,先是扶了湯鈺到沙發上去坐。


    湯鈺就一個勁地看著她哥,老半天都說不出來話,每每要說話,剛開個頭就哽咽了。


    這屋裏的人全都見過趙子貴,就是上次在林建成的船上,當時他還意氣風發,老子天下第一地嘲笑過林建成,問人家手裏的是蔥是蒜。


    而現在的趙子貴卻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歲,中年的他頭發花白,許是來得急,頭發吹得亂篷篷的,被趕迴來的傭人拉起來的時候,整個人似乎輕飄飄的,形削骨立。


    他眼裏布滿了紅血絲,胡子拉碴,本來有肚腩的人,如今瘦得雙頰塌陷。


    他當時給林老先生留下了極其惡劣的印象,林老先生指著門口說:“誰沒把門關好的給關好來,哪裏衝進來的瘋狗,叉走!”


    那幾個傭人立馬提著趙子貴的胳膊向外拉。


    趙子貴力氣還在,掙脫了又撲迴來林惠敏腳邊:“林大姐!林大姐!我錯了!是我錯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我狗眼看人低!我求您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您要什麽我都給你!我命也給你!”


    林惠敏感覺這趙子貴歇斯底裏得有點控製不住的感覺,有點害怕地退後一步,抬起胳膊把女兒護在身後,有點擔心地看看了那邊的丫丫和丈夫。


    湯芫輕輕地拍拍她媽緊繃的手臂:“媽,你讓我跟他說說,放心,不會有事的。”


    趙子貴一聽湯芫肯跟他說話,喜出望外地跪著向前挪兩步,嚇得傭人們又走上去把他給押住了。


    趙子貴不知道是哭是笑,激動地說:“小姑娘!小姑娘!我兒子跟你是同學!你記得吧?他現在在醫院,那真是生不如死啊!你媽媽煮的東西能治病,求你替我說兩句好話,救救我兒子!”


    湯芫麵無表情地說:“你哪兒聽來的謠言?我媽做的飯菜就是普通的飯菜,怎麽就能治病了?這不瞎扯麽?要救你兒子去找醫生,來我們這兒沒用的。”


    趙子貴就是不信,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畫麵極具視覺衝擊。


    林老先生嫌棄地別過臉去。


    莊時澤害怕這人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來,站在湯芫旁邊全身緊繃得像支張滿弓的箭。


    趙子貴跪在地上,哭著把自己兒子如何如何慘,為了兒子他店也不開了,還把房子賣了,厚著臉皮求親戚把他兒子移到江城市一醫去,現在一天要好幾千的費用等等。


    林惠敏也不敢說太重的話,就怕刺激他:“我真沒那麽神,你兒子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大家都覺得那孩子不容易。你也別太傷心,就照醫生說的做,慢慢就會調理好的,人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最後這句,林惠敏可是發自肺腑的。


    湯芫當然知道她媽煮的飯菜有治療能力,然而這個秘密她不說,趙子貴也不能硬把這技能安在林惠敏身上。


    她聽媽媽最後那句心酸的話,靈機一動,指了指她爸,說:“你看看那邊那個人。”


    趙子貴不知道湯芫的意圖,照她說的話做了,扭頭就看見湯偉鵬在比手劃腳地衝湯鈺傻笑。


    湯芫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可能這陣子你不在陵鎮不知道,這人是我爸,失蹤了十幾年,現在剛找迴來,可是……”她在太陽穴的地方用手指繞幾個圈,“這裏不行了,成了這樣子。”


    趙子貴也是近幾年才迴陵鎮,不認識湯偉鵬,然而林惠敏卻有很多人認識,她是寡婦的事情也不少人知道。當時林惠敏在饞嘴街開攤,他弟趙子富打聽這林惠敏的時候,也把她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確實是有丈夫失蹤了十幾年這事兒。


    他愣了愣:“那……”


    湯芫說:“趙叔叔,不是我們不想幫趙亦勳。”她攤手,“你看,要是我媽有這能力,早把我爸治好了。”


    趙子貴看著傻子湯偉鵬,突然癱坐在地上,小孩子一樣“哇”地哭了出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怎麽辦。


    莊時澤把湯芫往後拉,輕聲說:“別站他旁邊。”


    趙子貴是急病亂投醫,之前他聽大家傳得特別神,再加上以前他弟說林惠敏有什麽家傳菜譜的事兒,就信以為真了。


    人的一生中總有幾段這種時候,被絕望衝昏了腦袋,從事覺得多匪夷所思的荒唐事都馬上深信不疑。


    這就是為什麽那些騙子可以騙人迴家拿錢給他,並不是騙子的技術有多高明,而是碰巧被騙的人剛巧遇著絕望的事情,從而輕信受騙。


    哭了十來分鍾,趙子貴也哭夠了,雙目無神地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茫然地走出了林家。


    林惠敏搖搖頭:“作孽啊。”


    湯芫摟了摟她媽的肩膀,別有深意地說:“是啊,作孽啊。”


    自作孽,不可活。


    湯鈺那邊已經平靜了很多,丫丫在旁邊跟她說著這些年發生的事,湯鈺邊聽邊抹眼淚。


    林老先生給泡了湯鈺泡了壺熱茶,湯鈺抱著茶杯,哭得鼻子被塞著,隻能用嘴巴吸氣,嘴唇被自己這一唿一吸的氣流吹到幹得發痛,茶水續了一杯又一杯。


    要說的話有很多,但是丫丫也沒花多少時間就給講完了。


    林先生說時間也差不多了,該出發去機場了,不然趕不及。


    裝著湯芫和林惠敏行李的車子已經出發,估計□□個小時後才到得了江城。


    湯鈺腫著眼睛說:“離開也好,我大哥跟我大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你們走吧,到地兒了給我個電話,電話記著了嗎?”


    湯芫小心地疊好她姑寫電話那紙,點點頭:“記好了,到時我們給你電話。”


    湯鈺點點頭:“文銳正在向江城活動,如果他成了,估計我以後也是會到江城去的。”她想起中午拿著魚幹去大哥時聽到的話,諷刺地笑了笑,“這兒確實也沒什麽好留戀的。”


    鄭文銳是湯鈺的丈夫,湯芫的姑丈。


    湯芫一聽她姑這話就知道這裏頭的事情不簡單,不過她沒問。其實不問也知道,一看她姑這神情,再想想她大伯跟她奶奶就猜出個大概。


    湯鈺讓林惠敏把魚幹帶上:“江城不比咱們這兒,咱們近海,江城不近海,海鮮貴又不新鮮。魚幹為了防腐都泡過福爾馬林的,這魚幹你們帶上,平時斬個巴掌大塊斬件了煎來下粥。”


    林惠敏和湯芫又跟湯鈺說了一會兒話,林先生讓瓊姨去廚房把魚幹斬件了包好,不然飛機上不好托運。


    下午四點的飛機,晚上七點的時候就到了機場。


    還是丁秘書來接的湯芫,林先生則是莊時澤的大舅母來接的。


    莊時澤的大舅母是個一看就特別惠嫻淑的女人,眉眼溫柔,特別漂亮,說起話來也是特別斯文,那語調毫不做作,聽起來特別讓人舒服。


    直到上了車,她才附在自己丈夫麵前小聲說:“你侄子喜歡那個小美女!看那小眼神就知道了,可是怎麽那麽能憋呢,小臉一本正經的,隨你。”


    林先生迴頭看了眼累得睡到歪倒在後座上的侄子,寵溺地看了妻子一眼:“可不是隨我麽。”


    從機場迴到a大側門,花了四十多分鍾,路過菜市場的時候買了五根肋排和一大把生菜。


    湯芫要留丁秘書吃飯,丁秘書擺擺手說:“這都晚上八點了,我減肥,晚上八點後水都不喝的。”


    然後丁秘書頭也不迴地走了,怕走慢一點兒湯芫開始做菜了,她肯定挪不動腳。


    湯芫做的菜特別魔性,聞了就想吃!那晚的蛋炒飯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林惠敏看著這幢房子,又喜又憂地跟雙眼放光的丫丫帶著傻笑著的湯偉鵬參觀去了。


    湯芫先幹淨手,把剛才買迴來的肋排斬塊,氽水後用冷水把血沫什麽的洗幹淨了。


    這廚房裏的調味料特別多,都是之前比賽剩下的。


    她往排骨裏倒一圈油,加點糖、鹽、生抽、蠔油拌均醃起來,擺在盤子裏碼好,再拍幾瓣蒜剁蓉鋪在排骨上,那邊的鍋放水煮開,下蒸架,把排骨擱上去。


    蒸了十來分鍾,鍋裏就飄出滲著蒜味的肉香,那白煙頂著鍋蓋,磕在鍋邊發出輕微的“哐哐”聲。


    林上不時傳來丫丫和她爸的笑聲,還有她媽跟丫丫的說話聲。


    湯芫心裏特別放鬆,有種塵埃落定的幸福感。


    這時門被敲響,湯芫開了一層木門,一看外門不鏽鋼門的貓眼,竟然是邱先生來了。


    湯芫趕緊開門,一邊笑著打招唿:“邱先生吃過晚飯了嗎?”


    邱先生和氣地笑笑:“在附近剛吃完,就過來看看,我們看看就走,絕對不打擾你。”


    湯芫把人都讓進來:“湯先生客氣了,您要過來看隨時都可以過來,我日後還會開鋪子,你過來隨便點,我做得出來的都會盡力給你做。”


    邱先生哈哈地笑:“小姑娘真會說話。”


    身邊還跟了個戴著墨鏡衣著入時的女孩子。


    她一進來就吸吸鼻子,空氣裏散發著濃鬱渾厚的肉味,鑽進她的鼻子裏,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然後她小聲地嘀咕:“好香,怎麽突然好像餓了?”


    邱先生愕然地迴頭,看著那女孩子,說:“我的寶貝女兒,你剛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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