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芫一聽就冷著臉放下筷子,林惠敏的臉也僵了僵,放下筷子站起來去把門拉開,端起個笑臉,說:“媽,你咋來了?”


    .


    這老太太的市儈和占便宜的本事特別大,曾經無限刷新了湯芫對一個臉皮厚度的基本認知,於是她下意識地拿砂鍋蓋往上一扣,把那鍋鮑魚雞蓋住。


    剛蓋好湯芫又把它打開了,這小老太太早就老花了,不湊近了看了也不知道鍋裏煮的是什麽。


    丫丫也意識到氣氛不妥,趕緊把碗裏那一裹著醬汁的軟滑雞腿肉塞進嘴裏


    小老太太一癟嘴,自己拉了張凳子坐了下來,鼻子吸了吸:“燉雞呐。”


    湯芫心想這下完了,忘了這老太太鼻子靈。


    誰知那老太太嘴癟得更厲害了,說:“一股子餿味,虧你們吃得下。”


    林惠敏沒糾正她,這餿味應該是她身後那傻瘋子身上發出來的。


    老太太轉動著那渾濁的眼珠,眯著眼看了眼丫丫,又看了看林惠敏娘倆,最後癟著嘴盯著砂鍋裏一隻鮑魚,十分嫌棄地下結論:“一鍋子胸肉,難怪生不出兒子。”


    這話湯芫記得,她八歲之前每年都還迴老太太家裏去吃年夜飯,這是某年年夜飯上老太太用來影射她媽的。


    小湯芫喜歡吃雞胸肉,雞胸肉肉多,結實,對於肉食愛好者小湯芫來說是絕頂的美味。


    當時老太太就說過“都是生有倆胸脯,也沒個帶把的,這有倆胸脯的還喜歡吃胸脯,嘖嘖嘖!”這種話。


    小湯芫聽不懂這話暗裏藏刀,掃了眼她奶奶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部位,當即喜滋滋地往老太太碗裏夾了一大塊雞胸肉:“奶奶你也有倆胸脯,你也吃。”


    老太太被噎得夠嗆,本來就看不慣湯芫,後來更是到了一遇著林惠敏和湯芫,說話就見縫下蛆的地步。


    重生迴來之後湯芫本著盡量不招惹極品的原則,對她那失蹤多年的爸爸那邊親戚敬而遠之,沒想到該來的還是會來。


    湯芫一聽這話就把筷子一擱:“我說老太太,你家宰雞把雞胸肉扔了不吃?”


    老太太一見湯芫迴應就來勁,瞪圓了眼,臉長的褶子都生動起來:“我家宰雞就把雞胸肉扔了不吃!”


    簡而言之,就是這麽任性你咬我?!


    作為十分清楚敵方弱點的湯芫,就等著她這句。


    湯芫冷笑:“照你這說法,你也是塊雞胸肉,你媽怎麽不把你扔了?”


    老太太那口氣剛提起來,又被噎住了。


    林惠敏端來杯給她,打著圓場:“媽,你今天來是有什麽事?”


    老太太臉僵了僵,想起自己這趟的目的了——她的寶孫說什麽網上看到湯芫的筆記有人叫賣啥的,都叫到五十塊一份了。老太太細問之下,這湯芫的筆記這麽有用,就叫她給自己寶孫得了。


    扭捏了一會兒說:“咱們俊子下學期高三了,這丫頭的書給咱們俊子複習。”


    湯芫搶在林惠敏之前應:“不給。”


    老太太那口氣又提了上來:“憑啥不給?!肥水不流外人田,你那筆記都叫賣到五十塊一份了!俊子是你堂弟,都是自家人,怎麽這麽不懂事?!”還橫了林惠敏一眼,“怎麽教孩子的?!”


    湯芫夾了根生菜“哢嚓哢嚓”地咬進嘴裏,清甜的菜汁緩和了她跟傻b講道理的焦灼。


    她不疾不徐地亮出自己的身份:“您真是客氣,自家人什麽的我可不敢當,我就一雞胸肉。”


    真是會心一擊,老太太感覺真不該在這悶熱的鬼天氣來找這丫頭!


    老太太那癟嘴裏吐不出啥好話,當下就說:“你都高考完了,難不成還把筆記帶進棺材麽?!”


    林惠敏脖側的動脈突突地跳:“媽!您這話說得就不妥當了!”


    湯芫看著那跟她大伯如此一轍的癟嘴,心想果然她大伯才是這老太太親生的,這性格這神態,印子裏蓋出來似的。


    她也不惱,笑了:“我就打算百年後把筆記帶進棺材。”


    就是這麽任性你咬我?!


    林惠敏聞著這火藥味心想要糟,果然老太太嘴巴上吃了虧就開始耍賴。


    她騰地站起來,把桌子上那碟生菜一下就掀翻了,丫丫被嚇得尖叫一聲,往後避的時候一屁股坐在地上。


    湯芫和林惠敏要去扶,結果夠不著,撞得腳邊的凳子都歪在地上。


    那傻瘋一聽到丫丫的叫聲,“嗚哇啊”地把頭上的衣服往後一扯,那本來就開著倆紐扣方便他吃飯的衣服應聲倒地,接著就一陣風似地朝老太太刮過去。


    老太太混亂中隻聞到一陣帶風的餿味,嚇得衝了出去,還不忘記把門帶上。


    那傻瘋子把正在扶丫丫的湯芫和林惠敏都撞開,把丫丫圈在懷裏,曲起手擋在身前,朝她們大聲地亂叫:“啊——啊——啊啊啊啊——”


    丫丫趕緊安撫他:“爸爸,她們是幫我們的,別怕別怕……”


    湯芫往後退了兩步才站穩,知道傻瘋子這是以為她要傷害丫丫,趕緊解釋:“你冷靜,冷靜,我們不是壞人!”


    林惠敏也被撞在廳門邊上,這時揉著胳膊也對傻瘋子說:“別怕別怕……”


    湯芫說:“這菜都灑了,咱們也不待在這兒刺激他了,我做個反沙芋頭給大家吃吧……媽你是不是剛才買了芋頭迴來?”


    湯芫轉身走進廚房去翻她媽帶迴來那袋子,沒得到迴應,又喊了聲:“媽?”


    她探了個頭出去,傻瘋子還抱著丫丫,戒備地瞪著眼看著林惠敏。


    林惠敏看著傻瘋子,眼神看直了。


    湯芫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勁,她邁過門檻:“媽?”


    林惠敏嘴唇顫個不停,好像有話要說,可就是發不出一個音節。


    湯芫走過去,跟著她媽一起看傻瘋子——傻瘋子臉上漿著汙漬,頭發也長得打結披在臉的兩側,胡子叢林密布似地生長在嘴唇周圍,眼睛也沒什麽神采。


    再配上這一身破爛的衣服,跟街上那些傻子乞丐一個模樣。


    可是她再看,又覺得這臉似乎有點熟悉。


    林惠敏沒一會兒全身都抖了起來,她似乎正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線:“芫……芫芫,去、去去……”


    去什麽,後頭的話她愣是沒法兒說出來。


    湯芫從她媽手上的動作猜了個大概:“媽你是要我拿什麽嗎?”


    丫丫也被林惠敏這樣子嚇得愣在當場。


    “毛巾、濕毛巾……去絞條濕毛巾來……”林惠敏全身發軟,扶著門框站著,眼睛還是盯著傻瘋子,“丫丫,你爸會說話嗎?”


    丫丫搖搖頭:“我沒聽他說過話。”


    湯芫知道這個時候問什麽她媽都迴答不上來,趕緊去絞條毛巾,遞給她媽。


    她媽拿著毛巾就朝那傻瘋子走過去,那傻瘋子一緊張,又抱著丫丫向後退。


    林惠敏眼裏驚疑不定地盯著傻瘋子,把毛巾遞給丫丫:“丫丫,你給……你爸爸擦把臉……給……”


    湯芫這時要還不察覺出什麽來就枉為兩世人了,她心裏也打鼓似地跳:“媽,這傻瘋子你認識?”


    “不知道……丫丫……給你爸擦擦,擦擦……”林惠敏聽進去湯芫的話了,可是她這時已經失去組織語言的能力,壓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隻是對湯芫的提問做出本能的迴答。


    林惠敏又試圖向前一步,傻瘋子還是往後退,眼看就撞上湯芫,又嚇得往廳和廚房門中正那柱子上靠,嘴裏還是不停發著“啊啊啊”的聲音。


    林惠敏也不看湯芫,隻不停說著:“你先去廚房待著……芋頭、芋頭我之前削好皮放盆裏了……你去廚房,別、別嚇著他……”


    湯芫還是頭一迴見到自己媽媽這麽語無論次,上次被人砸攤的時候她都隻是一言不發護著丫丫。


    湯芫趕緊退迴廚房去,找到了芋頭,把芋頭再洗一遍,切成條。


    鍋裏注水大火煮開後,湯芫把碼好在盤子裏的芋頭放蒸架上蒸著,又閃身出去院子裏把另一個鍋和爐先搬進來,再自個兒把那隻隻剩半瓶的液化汽罐挪進廚房。


    這時她更察覺出異常了——平時她媽都不讓她自己去挪那液化汽罐,現在她媽著了魔似地坐在廳門檻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丫丫給那傻瘋子擦臉。


    傻瘋子特別不配合,不停地左右別開臉,丫丫的毛巾一直沒能接近他的臉。


    湯芫打著另一個爐子,拿了塊豬油丟進去炸——豬油炸過的芋頭會更香。


    豬油的味道其實湯芫覺得有點膩喉,但是夾味道特別好,能把淡而無味的食材帶來意外驚喜。


    在傻瘋子“啊啊”的聲音中,芋頭就蒸好了。


    湯芫試圖伸出頭去看情況,可她一伸頭出去,一和那傻瘋子有眼神接觸,他就叫得更厲害,湯芫隻好捺著性子呆在廚房。


    豬油炸好,湯芫把焦黃的豬油渣鏟出去,芋頭撥一半進去炸,她一邊撥著芋頭一邊用鏟子輕輕戳著芋皮,芋皮有點硬的時候她就把芋頭鏟出來,再炸另一半。


    接著就是煮糖漿了。


    其實反沙芋跟霜糖花生的做法差不多,湯芫往鍋水下半碗水,再下白糖,中小火煮著,一邊用鏟子拌著。


    糖漿一煮好她就把控好油的芋頭倒進去,小心又快速地翻動,淺紫色的芋頭在翻動中便被琥珀色的糖漿包裹其中。


    掛好糖漿,她把芋頭鏟出,在盤子裏碼整齊,沒一會兒表麵就結上一層白瑩瑩的霜粒。


    芋頭就跟她做給莊時澤的紅薯一樣,本身特別普通,可是一但遇到適合它的做法,它便會一改平庸,熠熠生輝。


    她夾起一塊嚐一口——糖霜清甜,芋頭粉嫩,皮脆肉香,咬開香甜脆口,糖霜融進芋裏,讓幹口的芋頭轉成滋味無窮的口感。


    一口反沙芋下喉,她就聽到外頭的媽媽“嗚嗚嗚”地像個小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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