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絲綢總行看起來很不起眼,就連那塊招牌,都油漆斑駁。


    微微有些昏暗的東廂房裏,朱會長耷拉著厚重的眼袋,聽著管事韓慶吉的稟報,臉色越來越陰沉。


    “……幾位當家的意思,行裏得貼補點兒。”韓管事看著朱會長的臉色,幹笑了半聲,後麵的話縮頭咽下了。


    “每年的貼補都是經你手給到他們各家,少過一文沒有?”朱會長看著韓管事。


    “從來沒少過。”韓管事急忙欠身點頭。


    “扛夫們的工錢,不光咱們行裏,別家行裏也都是一文沒少過,明著發一半,再經由他們這些當家的貼補另一半,這是多少年的老規矩了。


    “不光咱們行裏沒少過他們的勞力錢,就是別家行裏,你聽說過哪家少過他們的錢沒有?”


    朱會長很生氣,一番話說的怒氣衝衝。


    “確實沒少過。”韓管事一臉苦笑。


    “鄒當家後院有多少女人了?你告訴他,少養幾個美人兒,把錢拿出來些。分給他那些扛夫!”朱會長哼了一聲。


    “是。”韓管事沒敢多說話。


    ………………………………


    采蓮巷。


    張家雖然外麵看起來是和鄰居一樣,都是兩扇黑漆院門,可裏麵卻是並排三座三進院子。


    張家老太太生了三個兒子,二兒子十五六歲時一病沒了,三座院子,正中正院是張老爺和老太太的居處,也是一家人吃飯說話的地方,老大一家住東院,老三一家住西院。


    張家老三迴來的比平早了一個時辰,坐在堂屋和阿爹張老爺子說話。


    張老爺子凝神聽兒子說完,看著他,皺著眉沒說話。


    “阿爹,咱們貨棧至少七成是草料生意,肖當家的發了話,這事兒?”張老三看著阿爹,一臉苦楚。


    “你想怎麽樣,你就直接說,就咱們爺倆。”張老爺子往後靠在椅背上。


    “大嫂皮蛋行的生意多好,那細布也不見得比皮蛋行賺錢,總不能因為一樁剛起頭的生意,把咱們傳了兩三代的貨棧生意衝沒了。”張老三雖然有些為難,還是明說了。


    張老爺子斜著兒子,長長歎了口氣。


    “你這心裏頭一直瞧不上你大哥。”


    “我沒有!”張老三急了。


    “就當你沒有。”張老爺子揮了下手,“我跟你阿娘的打算,你早就明明白白,你大哥也知道,可我為什麽一直不吐口不說明?”


    張老爺子上身前傾,看著張老三。


    “因為大嫂不吐口。”張老三不情不願的答道。


    “嗯。就是因為這個,我沒吐口,也沒跟你明明白白說清楚過,現在咱們爺倆就說說:


    “咱們家這貨棧,從你爺爺手裏起個棚子,到現在在你手裏,貨棧不算小,可也經不起拆分,你跟你大哥大嫂處不到一起,也想不到一起,貨棧真要拆分開,你大哥這邊,肯定是你大嫂當家作主,這貨棧,必定要一南一北分成兩路,真要分成兩路,唉,咱們這貨棧,隻怕沒幾年就沒了。”


    張老三低低嗯了一聲。


    “當初,我跟你阿娘費盡心思把你大嫂娶迴來,是看著你大嫂學全了她們尹家皮蛋行的本事,原本想著,讓你大嫂做皮蛋生意,等生意做起來,這家就好分了,貨棧給你,你大哥大嫂有皮蛋行的生意,各做各的。


    “可你大嫂是個強脾氣,使性子使了這麽些年,好不容易想明白了,這生意總算做起來了,你現在讓她為了貨棧,生意不做了。”


    張老爺子唉了一聲。


    “我把話說到前頭,你大嫂不吐口,這家就得平分,貨棧也一分兩半。你跟你大哥都是我跟你娘親生的,這碗水肯定要端平。”


    “我沒說不讓大嫂做生意,我就是跟您訴訴苦,沒別的意思。”張老三趕緊表白。


    “你呀,真不如你媳婦,你看看你媳婦,自從你大嫂開始做生意,你媳婦把家務活全接下來不說,你大嫂想吃什麽她就做什麽,凡事都把你大嫂擺在最前頭。”張老爺子搖頭歎氣。


    “我就是訴訴苦,肖當家說得明白,說這是絲綢行施會長的意思,施會長是個官兒呢,肖當家不敢得罪他。阿爹您看,要不,我備幾樣禮,去一趟肖當家家裏看看?”張老三解釋了一句,趕緊岔話。


    “嗯,禮多人不怪,去一趟也好。”張老爺子跟著轉了話題。


    ………………………………


    李家姐妹幾個吃了晚飯,剛剛送走李銀珠,尹嫂子拎了一小籃子大紅石榴進來了。


    李金珠讓進尹嫂子,李玉珠和梅姐忙著遞椅子倒茶,李小囡托腮看著尹嫂子。


    尹嫂子這臉色可不怎麽好,明顯帶著氣。


    “秀才公還沒迴來呢?”尹嫂子接過茶抿了一口,看了一圈,先客套閑話。


    “快中秋了,昨天往昆山縣送節禮去了。”李金珠笑道。


    “你們家秀才公是真好,學問好脾氣好,人更好,高家那姐兒真是有福氣。”尹嫂子這話裏透著感慨。


    “大哥惹嫂子生氣啦?”李小囡笑問道。


    “你們瞧瞧這小囡,瞧把她聰明的!”尹嫂子笑到一半,不笑了,一聲長歎,“我小時候愛聽評書,那評書上動不動就講,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女人家軟弱無骨見利忘義,可我活到現在,經過的看過的,這見識短見利忘義的,怎麽全是男人呢?”


    李金珠聽尹嫂子這話說得重,驚訝的看了眼李玉珠。


    李小囡托著腮,等尹嫂子往下說。


    她最喜歡跟尹嫂子說話,不用說話,隻要聽尹嫂子說就行了。


    “咱們不是外人,我不拐彎,就直說!


    “我剛到家,大寶他爹就過來了,你們沒看到他那張老臉,紅光閃閃,那雙眼,蹭蹭冒光!


    “上來就跟我講,絲綢行於行老的小舅子找他了,這一句之後,接著就講於行老,什麽絲綢行那可是官行,多厲害多厲害,簡直比平江府衙還得厲害幾十倍,這於行老才三十出頭,就當上行老了,不光當上行老,還是施會長的心腹,不是,是最心腹!最最心腹!


    “呸!”


    尹嫂子猛啐了一口。


    “好像這麽一講,人家的本事光彩就是他的了!


    “接著又講,那小舅子說了,讓我去給他們家當掌櫃,我在咱們這兒拿多少,他們翻一倍。


    “你沒看到他那張老臉,我問他我說你答應了?他跟我晃著五根指頭,我當時就啐了他一臉,我講那你去!人家找你了,你厲害了,你不得了了,你長本事了,那你去!”


    李金珠緊緊抿著嘴。


    李小囡接話道:“於行老家要挖你過去,怎麽不到鋪子裏去找你?幹嘛要拐這個彎?是覺得大哥老實人好說話?”


    “因為他們都是男人!女人不是人,都得男人當家作主!呸!”尹嫂子再啐了一口。


    李小囡慢慢的噢了一聲,兩眼直直的呆了片刻,突然叫道:“咱們以後隻跟女人做生意!”


    尹嫂子被她這麽一喊,嚇了一跳,“這小囡這是怎麽了?”


    “我一直在想,咱們這細布生意,要怎麽樣才能做得跟別人家不一樣。現在想到了,你們看,咱們都是女人對吧,那咱們就做女人的生意!咱們的織機賒給女人,咱們的契書跟女人簽,咱們隻從女人手裏買細布,把銅鈿交到女人手裏!”李小囡聲調飛揚。


    “唉喲這敢情好!我就喜歡這樣!”尹嫂子唉喲一聲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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