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在大門口剛下馬,當值的管事就急急迎出來,垂手稟報:“迴世子爺,史大姑娘在二門內挽秋閣等您,說有話跟您說。”


    顧硯眉頭微蹙,“出什麽事兒了?”


    “小的這裏不知道。”管事指了指排在他後麵,等著稟事兒的另一個管事,“小的剛接了崔管事的班。”


    顧硯看向崔管事。


    崔管事急忙上前一步,垂手稟報:“迴世子爺,一個半時辰前,平江府劉府尹過來請見世子爺,聽小的說不知道世子爺什麽時候迴來,劉府尹就留了話:昆山縣令黃顯周已經奉令前往海稅司協查。


    “劉府尹走時,正好迎上二太太和諸位姑娘迴府,二太太和史大姑娘問劉府尹有什麽事兒……”


    崔管事把大門口的幾句對話詳盡的稟報給顧硯。


    顧硯澹澹噢了一聲,上了台階,徑直往挽秋閣過去。


    挽秋閣裏,史大娘子靠著鵝頸椅,粉頸微垂看著本書,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史大姑娘身邊兩個大丫頭,看到顧硯,垂眼曲膝。


    顧硯上了台階,站在挽秋閣門口,拱手笑道:“妹妹找我?”


    “嗯。”史大娘子站起來,曲膝見了禮,垂頭垂眼,兩隻手握著書卷,慢慢轉了兩轉,鼓足勇氣道:“剛剛和二嬸聽戲迴來,在門口遇到了劉府尹。”


    顧硯慢慢晃著折扇,看著史大娘子,等她往下說。


    史大娘子垂著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頭看向顧硯,“昆山縣令黃顯周得罪表哥了嗎?”


    “嗯?”顧硯驚訝的揚起眉毛,隨即笑道:“這話從何說起?”


    “劉府尹過來,就是為了說一句昆山縣令黃顯周已經去海稅司協辦公務,這是來跟表哥迴話的吧?”史大娘子看著顧硯。


    “你凡事都想得太多。我身上擔著江南觀風使的差使,一縣縣令的調動,當然要知會我一聲。”顧硯笑道。


    “表哥沒答我的話。”史大娘子垂下眼簾,“表哥說對我過於熟悉,我對表哥又何嚐不是如此。表哥騙不過我的。”


    顧硯眉梢微挑,沒說話。


    “表哥的脾氣,不光我跟表哥說,王爺和王妃也沒少勸表哥,表哥這樣的身份,最要大度,看地方官員,該看的是他是否勝任,而不是由著脾氣憑著喜好。”史大娘子垂眼道。


    “嗯,你說的極是,受教。”顧硯欠身拱手。


    史大娘子抬起頭,驚訝的看著顧硯。


    照她以往的經驗,他必定要跟她解釋,爭辯,她迴迴都要費盡口舌才能說服他,這一迴,她還沒說完,他就受教了?


    趁著史大娘子怔神的功夫,顧硯拱手笑道:“大娘子放心,我必定牢記在心。勞大娘子費心了,多謝大娘子。”


    史大娘子怔怔的看著快步下了台階的顧硯,呆了好一會兒,才慢慢下了台階,怔怔忡忡往迴走。


    表哥和從前大不一樣了,這份不一樣,讓她心裏生出股從未有過的虛浮不安和不知所措。


    顧硯大步流星,轉了兩個彎,猛然站住,仰頭看著樹上一群嘰嘰喳喳亂叫的雀兒。


    史氏的敏銳他一向佩服,現在還是十分佩服。


    她的規勸沒有錯,他從前確實脾氣很不好,他現在脾氣好了,她還不知道,依舊照他從前脾氣不好時規勸他,很對!


    可他心情很不好。


    從前也是這樣,她每次的規勸都對,可他每次認了錯,認可了她的規勸之後,都會像這會兒一樣,心情鬱結而暴躁。


    “備馬,出去走走。”顧硯轉身往外走。


    一路急走到大門口,顧硯突然又吩咐了句,“去叫晚晴!”


    晚晴跑得氣都快上不來了,衝出大門,一個護衛忙上前一步,雙手交搭示意晚晴,晚晴從台階上直衝往前,一隻腳踩在護衛手心裏,護衛順勢托起,將晚晴送到馬背上。


    隊伍最前,顧硯甩響鞭花,縱馬而出。


    一直到采蓮巷口下了馬,晚晴這口氣才算喘勻了。


    李家隻有梅姐一個人,正坐在席子上縫被子。抬頭見是晚晴,忙笑道:“一早上就出去了,到吳江縣去了,吳江縣吳橋鎮。”


    “多謝您。”晚晴笑應了句,轉過身,連走帶跑下了台階。


    梅姐看著晚晴轉過了身,突然反應過來,她每趟來找阿囡,阿囡出去的時候都要交待這個那個,再囑咐一句免得大阿姐知道了。


    “哎!”梅姐急忙站起來,拖上鞋追出去,已經看不到晚晴了。


    “唉!”梅姐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


    阿囡是跟她大阿姐一輛車去的吳江縣!


    沒事沒事,梅姐揮著手安慰自己,那位貴人那麽尊貴,不可能這兒找不著,還要找到吳江縣。


    沒事沒事!肯定沒事!


    茶坊裏,顧硯聽了晚晴的稟報,立刻往外走,“去吳江縣。”


    李小囡和李金珠坐車,阿武和王雨亭一人一匹馬,正不緊不慢的往迴趕。


    遠遠的,馬蹄急促,煙塵揚起。


    阿武立刻站到馬背上,手拱涼棚極目遠眺,片刻,坐到馬背上,一臉興奮,“好像是世子爺他們,我去看看!”


    “別去!關你什麽事!你看什麽看!”李小囡立刻喝止。


    “世子爺!”阿武瞪著李小囡。


    “世子爺關你什麽事,你迴迴看到世子爺就興奮,怎麽著,你還搞個一官半職啊?”李小囡不客氣道。


    “一官半職怎麽啦?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天經地義!”阿武懟迴去。


    “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也能算得上文武藝?不許去!”李小囡再次重申。


    李金珠納著鞋底,笑看著兩人。


    這幾趟出門,她早就習慣了李小囡和阿武你來我往的鬥嘴。


    “真是世子爺。”王雨亭也站上馬背看了看,坐下來笑道。


    “你看看,表姐也說是世子爺!”阿武手指點著那團煙塵。


    “我沒說不是你家世子爺,我是說不許去。”


    “你能管得了我?”阿武用力甩了個鞭花。


    “嗯!”李小囡極其肯定的嗯了一聲。


    阿武瞪著李小囡,憋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我不跟你計較。”


    李金珠失笑。


    幾句話間,急促的馬蹄聲已經極近了,王雨亭腳踩著馬蹬,伸長脖子看,阿武也踩著馬蹬站起來。


    衝在最前的顧硯勒停疾馳的駿馬,往前衝了兩步,順勢掉個頭,靠近過來。


    “你看……”


    阿武的興奮被顧硯的聲音打斷,“是李姑娘嗎?”


    “找你的。”阿武一屁股坐迴去。


    李小囡從馬車上站起來。李金珠急忙將針插到鞋底上,伸頭看向顧硯。


    “大娘子。”顧硯衝李金珠微微頷首,“有幾句話跟阿囡說,我送她迴去。”


    “噢。”李金珠下意識的應了句。


    護衛牽了那匹棗紅馬靠近大車,李小囡踩著大車騎到馬上,衝李金珠揮了揮手,“大阿姐放心,我會騎馬。”


    “好好送大娘子迴去。”顧硯馬鞭點著阿武,吩咐了句,勒轉馬,轉上另一條路。


    棗紅馬順從無比的跟在顧硯那匹馬後麵,甩著尾巴跑走了。


    阿武看著很快就走遠了一團人,唉了一聲,垂頭喪氣。


    她總覺得,她要被阿囡這小妮子使喚一輩子了!


    “大阿姐,別擔心,沒事兒,世子爺人可好了。”王雨亭看著滿眼擔憂的李金珠,安慰道。


    李金珠嗯了一聲,拿起鞋底,垂著頭,心事重重的納起了鞋底。


    世子爺越好,她越擔心阿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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