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玉珠從鄰村賃了牛賃了人過來耕地那天起,三堂伯李文才這眉頭就擰起來沒鬆過。


    這幾個死妮子,又賃牛又賃人,她們哪兒來的這許多銅鈿?


    去年秋天,金珠那死妮子自己去交糧,他問過縣糧書,算下來,也就是一吊錢的出息,這一吊錢,給學棟交了學費,肯定就沒啥富餘了,這會兒賃牛賃人,她哪兒來的銅鈿?


    玉珠銀珠都在田裏忙,金珠和學棟,還有那個小妮子,都不見了!去哪兒了?


    從發現金珠姐弟三個不見了那天起,三堂伯就是吃飯,也端著碗蹲在村口吃,他就是要看看,金珠這死妮子幹嘛去了。


    李金珠帶著李小囡一拐過彎,三堂伯就看到了,左看右看沒看到李學棟,眉頭擰的更緊了。


    三堂伯藏在樹後,看著李金珠和李小囡過去,繼續蹲在村口等李學棟。


    等到天黑,也沒等到李學棟。


    三堂伯背著手,慢吞吞往家裏走。


    這一窩子死妮子,肯定有什麽事兒瞞著他,得打聽打聽。


    往哪兒打聽呢?


    高村集肯定不行,當年,他還在學堂念書的時候,就跟姓高的不對付,那去哪兒?


    三堂伯站住,左看看右看看,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出該往哪兒打聽。


    呆站了好一會兒,三堂伯加快腳步,往家裏迴去。


    明天去一趟李家集,找大哥問問,他那個大哥心眼多得很,這事兒,大哥就算不知道,那也能幫他指點指點方向,出個主意。


    第二天上午,三堂伯李文才捏著幾根幹豇豆出了門,中午前後,到了他大哥家。


    他大嫂接過那幾根豇豆,看都沒看就扔到了灶台上。


    他大哥李文喜剛從地裏迴來,從那幾根豇豆,看到他三弟那張臉,眉頭擰起來,“這會兒地裏正忙,農怎麽有空過來了?”


    “尹又沒下過地。”他大嫂在廚房接了句。


    “還沒吃吧?給農三叔盛碗飯。”李文喜擰著眉頭,衝著廚房喊了一聲。


    大嫂端了碗米飯出來,懟到李文才手裏。


    李文才並不介意,他大嫂是個爆脾氣,刀子嘴豆腐心。


    李文喜是個節儉的,飯是硬實的米飯,菜就過於簡單了,一樣燒筍幹,一樣炒落蘇,李文才在兩盤菜中間,來來迴迴挑挑揀揀。


    吃了飯,看著大兒媳婦收走了碗快,李文喜看著弟弟問道:“出啥事體了?”


    “沒大事體,一點小事體,想大哥了,過來看看。”李文才畢竟是個讀書人,講究個迂迴體麵。


    “我這兒正忙著,農要是沒什麽事體,我得走了。”他大哥站起來就要走。


    地裏忙得很,他可沒空跟這個不成器的弟弟瞎扯。


    “大哥怎麽這樣急脾氣,年紀大了,得修身養性。”李文才伸手拉住他大哥。


    “有事體農就講!”李文喜喉嚨粗起來。


    他從小就不喜歡這個弟弟。


    “我們村上,前幾年死了的那個李文善,留下四個閨女,還有個病秧兒子,這年裏年外,像是發了財一樣,這事兒,有點兒奇怪,他家這銅鈿,從哪兒來的?”李文才隻好暫時拋開斯文,有話直說。


    “發了財?發什麽財了?”李文喜擰著眉。


    “去年秋天裏,”李文才頓了下,咽下了李金珠自己交糧這件事。


    他把自家糧稅攤進村裏各家,再從各家按窮富拿點兒辛苦錢這樁事體,他大哥極不讚成,可他這個裏正,總不能白幹吧,縣裏的糧書,也都是有份口糧的呢!


    “我是講,去年秋天,那個病秧子又去高村集上學了,這上學得要銅鈿吧,上學可不便宜!


    “月頭的時候,他家又從趙莊賃了頭健牛,還有個趕牛的,一用就是好幾天,他家大妮子跟她弟她妹,一走七八天,昨兒剛迴。


    “我是擔心,她們一家門都是沒出嫁的小妮子,你講,會不會做了什麽傷風敗俗的事體?要是那樣,咱們李家的名聲,可就得讓她們給敗壞了!”


    “李文善那個獨秧苗,叫李學棟是吧?那個李學棟,今年二月裏,考了縣第三,這事體農不知道?這七八天不在家,怕是去平江府考府試去了吧?農也不知道?”李文喜說不上來什麽表情的看著他弟弟。


    “學棟笨得很!”李文才脫口叫道,“他考縣第三,那不可能!”


    “考了個第三,他大阿姐用小車子推著他,來過一趟李家集,想讓族裏出銅鈿供他念書,族裏沒這份銅鈿。”李文喜斜瞥著他弟弟。


    “族裏沒給,那他哪兒來的銅鈿?又是賃牛又是一走七八天?”李文才瞪著他大哥。


    “農跟尹一個村,農都不曉得,我能曉得?”李文喜極不客氣的懟了迴去,“尹家哪兒來的銅鈿,關農啥事體?農又打的什麽主意?


    “我幫農講過多少迴,別老掂記著占人家便宜,農是裏正,農得公道!


    “我得去地裏了,農迴吧。”李文喜一眼也不想多看這個弟弟,站起來,背著手往外走。


    李文才跟出來,到了院門口,又掉頭進去,站在院子裏叫道:“大嫂,今年醃鹹鴨蛋沒有?給我拿幾個,大嫂醃的鹹鴨蛋最好吃,都是油,外頭買不到。”


    “給尹拿幾個!”他大嫂這一聲裏的充滿了厭惡。


    片刻,大兒媳婦出來,將包著四五個鹹鴨蛋的荷葉包遞給李文才。


    李文喜走過半條街,一個掉頭,進了祠堂。


    剛吃過飯,族長正和幾位族老坐在祠堂廊下說話。


    李文喜挨個點頭打了招唿,拉了把竹椅子坐下,伸頭道:“聽說小李莊那個學字輩的,去考府試了,趕著農忙,家裏又是賃牛又是賃人,看樣子,這家裏寬裕得很呢,還要跑到族裏討要銅鈿,可真是!”


    “考出來了?”族長忙關切道。


    “瞧農這話問的,要是考出來,肯定早就敲鑼打鼓送到阿拉臉麵前了!縣試撞大運考個前幾,這事兒多得是,那府試可沒那麽好考。”李文喜撇嘴道。


    族長失望的靠迴椅背。


    靠牆坐著的族老李士寬從李文喜說到小李莊那個學字輩,就欠身過去,和旁邊的族老說起了小話,彷佛沒聽到李文喜說了什麽。


    昨天晚飯前後,他就收到了高先生一封信,李學棟府試考了第十八名,考過了,現在要準備七月裏去杭城考院試了。


    “剛才我家老三過來,說起學字輩這家,說是不該有這麽些銅鈿,擔心他家裏四個妮子,沒有長輩管束,別為了銅鈿,做出什麽傷風敗俗的事兒,傷了咱們李家的臉麵,這事兒,是不是得防一防?”李文喜緊擰著眉,一臉憂慮道。


    “我記得,四年前,族裏大祭,各房頭照一等份出銅鈿的,小李莊一共兩戶,一戶是你三弟家,那一戶,是不是就是農講的這個學字輩家?”李士寬笑問了句。


    “我記得,是尹家。”挨著李士寬的族老接話確認。


    “阿拉族裏能照一等份出銅鈿的,可沒多少家,這樣的人家,去平江城考個試總是考得起的,農講是不是?”李士寬看向族長笑道。


    “貪得無厭!”族長啐了一口,“家裏明明不差這些銅鈿,還要跑過來哭窮!”


    “就是嘛,我就是這個意思。”李文喜忙轉了口風。


    “不說這個了,瞧樣子,今年年成不錯。”族長岔開了話題。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各自迴去。


    ………………………………


    農:你;


    尹:他/她;


    阿拉:我們;


    尹拉:他/她們;


    銅鈿:銅錢;


    落蘇: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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