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斷飄下小雪,給行軍增加了不少困難。流雲辰費力地把靴子從雪坑裏拔出來,然後又踩入下一個雪坑。峽穀裏到處都是嗚嗚的風聲,懸崖上積雪皚皚,各種形狀的巨大冰塊從頭頂唿嘯而下時,威力等同於敵軍空襲。

    隊伍前方傳來一陣騷亂,流雲辰眼睜睜地看著醫務兵抬著擔架,把兩個滿頭是血的男生運了出去。

    “緊貼著懸崖走會稍微好一點。”白洲叮囑他,“但也依然要小心腳下。”

    “之前在帝都上大學的時候,入學也會有一場軍事訓練。”流雲辰邊走一邊道,“每天都會有家長到校長室抗議,說他們的女兒被曬中暑。”

    白洲笑出聲,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嚴肅:“這種時候不能分心!”

    “抱歉,我隻是突然想了起來。”流雲辰收了收背包帶,繼續緊緊跟著大部隊前行。

    臨近下午的時候,風暴更加肆虐起來,沿途不斷有積雪撲簌掉落,於是南冥不得不取消一切休息計劃,全力帶著隊伍急行,想在真正的暴雪來臨之前趕到下一個露營地點。

    流雲辰雙腿像是被灌滿了鉛,每一步都變得沉重無比,寒冷加上極度疲憊,流雲辰覺得自己已經到了體能極限,最後他終於眼前一黑,軟綿綿地向前倒了過去,卻沒有摔在雪地裏。

    “還有半個小時就可以抵達終點。”拉住他的是同組組員,一個身材高大的紅發青年。

    “謝謝。”流雲辰喝了口水,打起精神繼續往前走。

    看著他蹣跚的步伐,其餘組員相互對視一眼,用最快的速度分擔了其中一個人的行李,然後讓他扛起了流雲辰。

    其餘人往這邊看,流雲辰窘道:“我可以自己走。””這樣是最快的方式。”負責扛他的人身材很壯碩,簡直就是健步翻飛——但問題就是太如飛了,所以在穿過一段山道時不小心踩空,從斜坡上咕嚕嚕滾了下去。

    “啊!”流雲辰驚唿出聲。

    南冥在隊伍最前方,他迴頭,微微皺眉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四周景色急劇變換,耳邊是有人在尖叫。足足過了好幾分鍾,流雲辰才勉強迴過神,撐著胳膊坐了起來。

    “對不起。”罪魁禍首撓撓耳朵。

    “沒事,我們都沒受傷就好。”流雲辰拾頭往上看了一眼,隊伍已經離開了一段距離——按照規定,除非自己要求,否則不會有人下來救援,而這幾乎直接代表著退學,所以沒有

    哪個學員會選擇求救。

    其餘小組的成員拿出行軍繩,打算滑下山把他們拉上來。流雲辰站起來抖抖身上的雪花,卻覺得腳下的觸感似乎有些異樣。

    十分鍾後,得知這件事的南冥帶領隊伍,重新迴到了出事地點,同行的還有索頓以及其餘幾個帝國軍人。

    流雲辰依舊站在懸崖下,身邊有幾具屍體,全部穿著遠東軍隊的製服,是十幾年前的款式。

    “是帝國第三十四軍。”檢查過徽章後,南冥向索頓匯報,“應該是在行軍到這裏時遇到偷襲,又剛好遇到雪崩,所以和敵軍一起被掩埋。”

    四周一片肅穆。在遠東帝國的軍隊史上,三十四軍一直就是最傳奇的存在,不僅因為戰功卓著,也因為場一夜之間的蒸發消失。大多數人都以為他們已經叛變,甚至連帝國軍部也對此存疑,一直拒絕向家屬發放撫恤金以及證明文件,卻沒想到許多年後,真相會以這種方式被揭開。

    柯雷和南冥摘下軍帽,向長眠於此的所有軍人致敬。學員鴉雀無聲,集體站立默哀———這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第一次直麵生死,第一次直麵戰場的嚴酷性。

    “帝國軍部的些老頭早就該下課了。”遠處,伊娜狠狠地道。

    “如果能得到流雲家族的支持,這件事並不算太天方夜譚,不過現在暫時不用行動。”柯雷道,“一切都要等我們從阿蒂斯海域迴來。”

    伊娜點點頭:“明白。”

    隊伍繼續前行,並且在天黑前順利抵達了下一個露營地。晚飯是胡蘿卜燉肉和粗硬的黑麵包,流雲辰用最快的速度大口吃幹淨,然後就鑽進了帳篷裏。

    “能吃能睡,很健康。”伊娜打趣,隨手把望遠鏡遞給他。

    柯雷笑笑,繼續遠遠看著營地。十分鍾後,帳篷裏原本已經熄滅的光亮卻突然又被點燃,流雲辰探出腦袋四下觀察了片刻,然後就小心翼翼地鑽出來,繞過守衛和崗哨向著峽穀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做什麽?”伊娜疑惑。

    “攔住他。”柯雷皺眉命令,“峽穀中馬上就會有暴風。”

    流雲辰拿著手電筒跑得飛快,心裏還在計算自己明早能不能準時迴到營地,卻被人從領子上一把拎住。

    “你要去做什麽?”柯雷麵色陰沉。

    流雲辰先是被嚇了一跳,看清對方是誰後才鬆了口氣:“我的隕石不見了。”

    “隕石?”伊娜不

    解,“就為了這個?”

    “我要去把它找迴來。”流雲辰身上背著一捆繩子。

    “我一直以為你沒有流雲家族的惡劣習性。”柯雷鬆開手,麵色陰沉,“不過現在看來起來,至少你自私,並且不自量力。”

    “我隻要找迴自己的東西。”流雲辰辯解。

    “如果你出事,你的組員都會因此被牽連,他們很有可能會被迫中止其餘的訓練,不得不留在這裏找你,直到找到為止。”柯雷沉聲道,“而峽穀中隨時都會有狂風和暴雪,你沒有資格讓任何隊員為了你去冒險。”

    事先沒有想到這一點,流雲辰低著頭不發一語。

    “說話!”柯雷的怒意顯而易見。

    “對不起。”流雲辰聲音很低,“我隻是——”

    “我不需要理由。”柯雷打斷他。

    “我會馬上迴去。”流雲辰嘟囔。

    “伸手。”柯雷抽下軍裝皮帶。

    “老大……”伊娜被嚇了一跳。

    流雲辰猶豫了一下,乖乖伸出左手。

    折疊後的皮帶劃破風聲,重重落在掌心,隻是三聲脆響,就似乎連皮肉都被剝落。

    流雲辰眼眶發紅,不過還是死死咬著下唇沒有出聲。

    “好了,迴去吧。”伊娜扶著他的肩膀,“乖,我送你。”

    流雲辰抹了把眼淚,轉身跑迴了營地。

    “老大。”伊娜有些無奈地看著他,“我知道由於三十四軍的緣故,你今晚的心情不大好,但沒必要用他出氣。

    “出氣?”柯雷掃了她一眼。

    “雖然他這種行為的確很糟糕,但明顯有更好的教育方式。”伊娜道,“坦白講身為流雲家族的少爺,他在這次行軍中的表現已經足夠優秀。”

    “他需要用最快的方式,學會分清楚對和錯。”柯雷轉身大步往迴走。

    “說不定那塊隕石對他而言真的很重要。”伊娜在身後道,“既然你已經懲罰過了,不如我去幫忙找找看?”

    柯雷頓住腳步。

    “或者我們兩個人一起去。”伊娜道,“反正也睡不著。”

    營地裏,流雲辰正一動不動趴在睡袋上看起來像是已經睡著。

    “小可愛,你這樣會著涼。”身後傳來一聲歎息。

    流雲辰一骨碌坐起來。

    赫卡把懷裏的雪兔放下,坐在旁邊拉過他的手:“體罰在軍校是被明文禁止的,你可以在迴帝都後,向軍部投訴他。”

    流雲辰鼻音濃重:“是我的錯。”

    “想找迴自己的禮物並沒有錯。”赫卡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瓶藥,慢慢塗在他紅腫的手心,然後把雪兔塞進他懷裏,“抱一抱它,會有治愈心情的效果。”

    怪獸莫斯特乖乖蜷縮成雪球的姿態,假裝自己是一隻真正的兔子。

    “謝謝您。”流雲辰很感激。

    “睡吧。”赫卡幫他整理好睡袋,“晚安,小東西。”

    “晚安,夫人。”流雲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意。在赫卡充滿“善意”的日光下,莫斯特不得不蹲在枕頭旁邊,努力散發體溫,好讓他能睡得更加溫暖安心。

    而相對來說,正處在風暴中的柯雷顯然就要咬牙切齒許多,在這種見鬼的天氣裏,要想找一座金山都不容易,更何況隻是一塊石頭。

    就算在雪地中認真翻了一夜,也沒有絲毫收獲,還差點遭遇到白熊的襲擊。

    “我一定是瘋了。”柯雷拍掉身上的枯枝敗葉,很想爆粗。

    伊娜站在一邊無辜地微笑,就好像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遠處炊煙嫋嫋,是學員正在吃早飯。新一輪的行軍照常開始,相對於昨天的峽穀而言,今天的路途要平坦許多,所以大家的心情也相應輕鬆不少——除了流雲辰。他隻要一想起丟掉的隕石和兇神惡煞的柯雷,就覺得至少需要三天才能恢複心情。

    身為遠東帝國第一大財團的少爺,就算不受寵,應該也沒人敢體罰他。所以在這個晚上即便柯雷的臉色陰鬱到能下雨,伊娜還是選擇了去帳篷看流雲辰。

    “別擔心,沒有任何人能發現我,包括索頓和南冥。”見他似乎有些吃驚,伊娜及時安慰,“老大有些擔心,所以讓我過來看看。”

    “可我沒事。”流雲辰迴答——是真的沒事,除了很丟人。

    “老大有時脾氣很暴躁,你可以不用理。”伊娜坐在他身邊,“而且昨晚在你走之後,他親自去了峽穀裏,想要幫你找迴隕石。”

    “真的?”流雲辰聞言很意外。

    “當然是真的。”伊娜道,“不過可惜風雪太大,所以一無所獲。”

    “沒關係,郡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而已。”流雲辰悶悶地搖頭,想了想又道,“

    請幫我謝謝柯雷將軍。”

    伊娜笑笑:“嗯。”

    而在她迴到營地,把這段話轉述給柯雷的時候,對方則硬邦邦地表示:“我不需要任何感謝。”

    依照目前雙方的別扭形勢,伊娜覺得更是老大被體罰。

    “去休息吧。”柯雷簡短地命令。

    “那塊石頭是流雲澤羽送給他的禮物,而且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禮物。”臨出門前,伊娜又迴頭,“雖然不了解他們父子的相處模式,但他既然願意答應我們的條件,用一場生死未知的冒險來換取流雲家族的重新崛起,他應該對父親充滿崇敬和敬畏。”

    柯雷放下空掉的紅酒杯:“晚安。”

    伊娜在心裏歎了口氣,轉身迴到了自己的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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