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好懸沒被這股味兒頂的一個跟頭,急忙閉住唿吸再看,但見整個牢房裏連個透氣的窗戶都沒有。若不是有身後火把的照明,根本看不清裏麵的情形。


    整間牢房中,靠近裏麵牆根下堆著些黑乎乎的茅草。臨近門邊這邊的角落中豎著一個馬桶,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而無論是那馬桶還是此刻趴伏在茅草堆上的人,都一刻不停的向外散發著一股濃鬱的味道。


    趴伏著的人一身囚衣已然看不出顏色,不過後背處顯然有著一大塊的洇濕,隱隱透著黑紅之色和陣陣的腥臭之氣。打眼一看,如同一具死屍一般。


    蘇默麵色大變,霍然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獄卒,眼中爆出一股極冷厲的光芒。


    “不是說了不準動刑的嗎?這是怎麽迴事?”張悅此刻也看清了裏麵的情形,同時轉頭對那獄卒怒喝道。


    那獄卒一呆,隨即破天介喊起冤來:“兩位貴人啊,這可不關小的們的事兒啊。這人送來時就是這般模樣,咱們可一指頭都不曾動過他。而且便是那些個幹草堆,還是小的幫著換的呢。”


    獄卒這個委屈啊。本還想著跟這家人討要些草墊錢的,眼下看來這錢是不用想了,搞不好自己還會吃些掛落兒,心下由是鬱悶。


    這大牢之中,他們靠的便是這些名目賺些外快。諸如這茅草隔段時日便要更換,那便叫做“草墊錢”;馬桶必要每日裏刷洗,那便喚作“淨錢”。而這些錢,都是要從犯人家屬那兒來的。


    當然,家屬也可以不支付。但是隻要不是那種全家罹罪,又或是徹底放棄了人犯的,大都會老實給付的。畢竟,哪怕是入了罪,作為家人也想著能讓親人盡量好過些。


    張悅倒是聽聞過這裏麵的道道兒,如今聽獄卒喊冤便反應過來,不耐煩的再次扔出一塊碎銀子過去,擺擺手打發了那獄卒。


    這邊蘇默一言不發,搶步上前仔細觀察起來。先是看了背上那處傷處,一看之下不由的心驚。


    這處傷果然不是刑具所致,而是生了一個大瘡。隻是這般大的惡瘡,便連他也是頭迴見。整個後背大半的衣衫都被膿水和血汙浸濕,這人能聽到此時還沒斷氣,簡直就是奇跡。


    “幫把手。”蘇默頭也不抬的說道,伸手小心的將那人扶起來。張悅強忍著惡心,也趕忙過去幫著扶住。


    蘇默又道:“讓光亮一點。”


    張悅點點頭,轉身起來,也不用獄卒動手,自己動手將左近幾個火把盡數取了來,繞著牢房插了一圈兒。整間房中,頓時光芒大放,亮堂了起來。


    獄卒有心要阻止,但眼見兩人都是麵色不對,略一躊躇,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隻當沒看到。隻是心裏暗暗琢磨,待會兒出去後,要不要跟他們討些照亮錢……


    獄卒想什麽兩人沒空理會,此刻蘇默張悅二人的注意力便全放在眼前這個人犯身上了。


    被人翻動了身子,顯然牽扯到了傷處的疼痛。那人在昏迷中,也是不由的輕輕發出一聲*。


    火光照耀下,蘇默讓他輕輕靠在自己懷中,小心的避讓過身後的大瘡,以手撥開覆臉的發須,露出一張滿是汙穢的麵孔。


    “是他,沒錯。”看著蘇默目光看向自己,眼中有探尋之意,張悅瞬間反應過來。蘇默頂名兒是程家女婿,可卻從沒見過程敏政呢。當下就著火光仔細辨認一番,這才確定的點點頭,輕聲說道。


    蘇默便低下頭,重新將程敏政以趴伏的姿勢放好。心下又是憤怒又是顫栗。


    他在後世,未嚐沒聽聞過古時候沒有人權,又什麽牢房中的犯人如何如何淒慘,但真到親眼所見的這一刻,還是被深深的震驚了。


    後世的犯人在牢中也有各種黑幕,便是反映牢獄體裁的影視作品就不少。可和眼前這景象比起來,那簡直可算是天堂了。單隻犯人居住的環境,便是再黑暗的監獄,也與這兒天差地別了去。


    伸手探了探程敏政的鼻息,已然極為微弱了。那獄卒有句話倒是沒說錯,要是再晚個一天半日的,怕是連最後一麵都見不上,這位禮部侍郎便要一命歸天了。


    便是此刻情形,放在這個時代,程敏政也算半條腿已經踏進了地府,迴天乏術了。


    不過好在現在蘇默來了,程敏政便想死都死不了了。


    先是揮手打出一記生命賦予,程敏政原本微不可查的唿吸,立時便肉眼可見的壯大了起來。這讓在旁觀看的張悅,當場震驚的差點跳了起來。


    他與蘇默交往這麽久,雖也聽聞過有傳聞說蘇默是什麽仙人轉世的傳說,但一直以來都隻當是以訛傳訛,不過是鄉間愚人的臆傳而已。


    然而此刻見了程敏政這個半死之人,隻在蘇默的揮手間便立竿見影的好轉起來,這才終於知曉了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世交兄長,究竟有著何等驚人的手段了。


    “讓人弄些溫水來,嗯,再弄些烈酒,要最烈的那種。”蘇默穩住了程敏政的生命體征,微微鬆了口氣兒,一邊繼續探查程敏政的症狀,一邊頭也不抬的吩咐道。


    他雖然不通醫術,但後世簡單的護理卻是知道的。且不說具體怎麽治療,但先清洗消毒絕對是必要的。不然的話,單隻這感染便能要了程敏政的命去。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剛剛打入程敏政體內的那股生命元氣,正在急速的消耗著。這種現象,還是他得到這種能力後,首次遇上。由此也可見,程敏政此刻的情況已然危急到了何等地步。


    “還有,趕緊找個醫生來。嗯,就是郎中、醫官兒,程大人必須盡快得到醫治,否則絕無幸理。”


    張悅這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慌不迭的點頭應了,起身往外跑去。隻是心神震怖之下,那腳步都有些踉蹌起來。


    蘇默似有所感,抬頭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不由微微歎口氣。自己的這個本事怕是隱藏不了多久了,從當日第一次迫不得已當著人麵施展以來,已經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也不知這對自己究竟是福是禍。


    這麽想著,猛然一道靈光閃過心頭。瞬間想通了一個一直沒弄明白的事兒:皇帝如此縱容自己,莫不正是因著自己的這個能力?


    既然有了許多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沒道理作為富有四海的皇帝會不知道。更不要說,這位皇帝還有著東廠和錦衣衛這樣的強力特務機構。


    如此說來,是宮中有人出了問題了?卻不知究竟是哪一位。不過這位皇帝與曆朝曆代帝王大不相同,終生隻有一個妃子,那便是張皇後了。


    那麽,會不會是張皇後身體有恙了?或者是老太後?唔,總之逃不過這幾人吧。


    這麽想著,忽聽外麵傳來張悅的叱責聲,還有獄卒的抗辯聲。


    蘇默眉頭微微一蹙,感覺著程敏政體內生命的流逝,再次為他打入一股生命元氣,為他穩住了生命體征,這才站起身走了出來。


    “吵吵什麽,怎麽還不趕緊去請大夫來?”他一臉陰沉的喝道。


    張悅滿麵通紅,指著獄卒怒道:“還不是這廝,竟百般推諉,不肯去不說,還滿嘴胡言詛咒程大人,當真可惡。”


    那獄卒滿麵委屈,大叫道:“貴人,這可不冤死小人了。小人隻是好心提醒你,莫要費那心思了。那人肯定活不過半日了,早有太醫都來看過的。你這又要尋那些普通的郎中來更濟的甚麽事兒?不過徒費銀錢功夫罷了。小人一片好心,怎就成了推諉詛咒了?”


    張悅大怒,挽袖子便要動手,大罵道:“賊潑才,反了你了,還敢說!”


    獄卒大驚,閃身要跑。旁邊蘇默急忙上前拉住,又擋住張悅,歎道:“悅哥兒,怎的也跟鵬舉一般莽撞了?他一個普通人,不明白情況有什麽奇怪?行了行了,莫耽誤時間,趕緊的去安排吧。”


    張悅悚然一驚,這才恍悟。恨恨瞪了那獄卒一眼,顧不上其他,親自轉身跑了出去。正如蘇默所言,他本不是這麽衝動的性子,隻是方才所見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以至於讓他心神失守了。


    這種情形下,忽然被獄卒違逆,那潛在的公子哥兒脾性頓時便占了上風,可不就當場發起飆來了。


    經了蘇默的叱喝,張悅這會兒倒也明白過來。心自訕訕,卻又拉不下臉來跟一個獄卒認錯,便借著請人的借口幹脆逃開了。


    這邊,蘇默看著張悅離開,又轉頭對兀自一臉義憤的獄卒溫聲道:“這位大哥也勿須氣惱,我既然說能救得自然有我的道理。若不信,大哥大可自己去看一看。隻是看過後,還請趕緊將我所需之物送來,休誤了大事。若此,恐怕與獄卒大哥也沒有好下場。”


    獄卒聽他說的在理,卻猶自不信。遲疑了下點頭道:“也罷,既然貴人堅持,小人也不必去看。不過些尋常物件,當得什麽事兒?我這便去取來就是。”說著,搖頭歎氣的走了。


    隻是剛走出不遠,便聽得外麵一陣喧嘩,隨即唿啦啦一大群人湧了進來。直驚的獄卒手抖足顫,隻道是有那吃了豹子膽的,竟敢來劫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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