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錦還是帶著兒子登門了。別看昨天周昂說的豁達,但要是何錦真的當真了,那他就是真的傻逼了。


    周家隻有這麽一個兒子,平日裏不知寶貝成什麽樣了。否則,也不會讓周才成了這般囂張跋扈、為所欲為的德性。


    所以,何錦來了,不管事實是誰對誰錯,作為下屬,這是他必須的態度。更何況,昨天和兒子一番話後,他還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或許能讓周昂感興趣也說不定。


    再說了,那個蒙家的侄少爺的事兒,昨天周昂特意吩咐了,也得來給個明確的迴複。


    “何兄弟,本官昨天都說了,別放在心上的,你這……罷了罷了,凱哥兒,起來,快起來。”


    虛點著何錦指了指,周昂故作不悅的埋怨道,隨後又轉頭對著跪在地上的何凱走去,親手將他扶了起來。


    何凱不動,偷眼去看何錦,這般做派不著痕跡的落在周昂眼中,周昂眼中閃過一抹光華,輕輕哼了一聲。


    何錦趕忙收斂了臉上的怒容,對何凱罵道:“小畜生,沒聽到督帥的話嗎?竟累的督帥扶你,作死嗎。”


    何凱臉現惶恐,慌不迭的一骨碌爬起來,又躬身對周昂謝過。父子倆這一番做作,端的是天衣無縫。倘若是蘇默在這兒看到這一幕,必然要概歎一句: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啊。這爺倆兒,妥妥的都是影帝級的腕兒了。


    “行了,都說了是小事兒,不須放在心上。嗯,去後麵找英傑吧,兄弟之間,話說開了就是,沒什麽大不了的。”和顏悅色的拍拍何凱的肩膀,周昂似有所指的微笑道。


    何凱躬身應是,看著父親何錦也是陪著笑連連點頭,這才又向二人施了一禮後,轉身去了。


    “督帥,都查清楚了。”等廳中隻剩下何錦與周昂兩人後,何錦上前一步,眼疾手快的提壺給周昂杯子裏續了水,一邊低聲說道。


    這般在主人家,作為客人的卻搶著提壺斟水,按禮製是不允的。不過唯有兩種情況下列外。一個是主客雙方關係達到了一定程度,相互間已經不需要特意的客套了;


    再一種就是上下等級特別分明,作為下級一方的豁出去不要臉的諂媚上級的。


    顯然,何錦的情況並不適用第一種狀況,明顯的就是拿不要臉來諂媚周昂,以顯示自己積極主動向周昂靠攏的表現。


    周昂隻是笑著搖搖頭,倒也並不阻攔。自己往主座上坐定了,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何錦落座。


    “哦?說來聽聽。”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問道。


    何錦欠了欠身,笑道:“蒙何,蒙鷹的遠房侄子,通州人。此番來寧夏,說是來省親的。不過據職下查察,此人身份倒是不假,但來意卻是大有商榷之處。”


    周昂端著茶盞的手一凝,抬眸直視著何錦,意示詢問。


    何錦臉上笑容一斂,低聲道:“據查,這位蒙家侄少爺,前幾日曾去過楊府。”


    “楊府?”周昂霍的瞪大了眼睛,“哪個楊府?”


    何錦陰陰一笑,點頭道:“沒錯,就是那個楊府。陝西馬政總督、巡撫山西、南京都察院禦史楊一清,楊大人。”


    篤!


    周昂手中的茶盞落在案桌上,發出一聲輕響。臉上神色連連變幻,眉頭不由的也微微蹙了起來。


    楊一清這人出了名的耿介頑固,是絕對不會跟他們有任何勾連的可能的。所以,周昂等人對其是又惱恨又忌憚。若單純一個蒙家,雖說不願與其衝突,卻也不必怕了。可是如今這蒙家的侄少爺竟然跟楊一清牽扯上了,就不得不引起他的慎重了。


    要知道,此刻他們所謀的事兒還隻是處在布局階段,遠未到可以隨時發動的時機。若此刻稍露點端倪,等待他們的必是滔天的大禍,再無半分僥幸的可能。


    而且,作為蒙家的侄少爺,竟然能出入楊府,這是不是意味著,蒙家和楊一清有什麽勾結?而這兩方勾結一起,又是要做什麽?


    到了周昂這個位置,所思所想自然不會那麽天真,真的隻當是兩家正常的往來。更不用說,他也從未聽說過蒙家和楊一清以前有什麽特別交好的傳聞。


    蒙家在寧夏一直很低調,雖說跟大多數勳貴富戶都關係不錯,但也僅隻是不錯而已,從沒特別的與哪家表現出與眾不同的交情來。


    楊一清就更不用說了,整日介高高在上的,清高驕傲的不要不要的。別說是區區蒙家,便是安化王府,他楊一清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處處表現出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架勢。


    朝臣不與藩王結交,這是規矩,周昂自然也明白。但是對於楊一清表現出來的態度,周昂卻能清晰的感覺到,絕對不是因為這一點,而是真真正正的不屑。楊一清,不屑於安化王。


    而如今,就是這麽一個人,忽然竟與蒙家表露出親近,不由的周昂不去多想。


    “可查到了因由?”他輕輕扣著桌案,想了一會兒,這才轉頭向何錦問道。


    何錦苦笑著搖搖頭,眼見周昂麵色不太好看,連忙又道:“不過,孩兒們倒是查到了一件事兒。楊一清的一個侄女兒前些日子來了寧夏,如今就住在楊府。嗯,據說,和那位蒙家侄少爺是同一天到的。曾有人當日在城外,看到過他們之間說過話。不過具體是說了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嗯?”周昂聞言一愣,在桌案上扣動的手指猛的一停,臉上若有所思起來。


    “你的意思是他們之間…….”稍傾,他遲疑著看向何錦。


    何錦搖搖頭,道:“督帥,這個,職下真的拿不準。不過據當天看到那一幕的人說,看上去雙方並不怎麽熱情,楊府那位小姐自始至終都冷著臉,還扮作男子模樣。兩邊也隻是很簡短的說了兩句,然後楊家小姐就獨自離開了。倒是那個蒙何似乎頗有不舍之意,或許……”


    說到這兒,他便停下了沒再繼續。作為下屬,最忌加入主觀的意見,那樣往往會誤導上官。若是猜對了倒罷,可一旦說錯了,說不得就是出力不討好,落個滿身的不是。


    所以,何錦絕不會去犯這種錯。最多就是留個懸念,至於周昂如何想,會不會順著這點提示想,就不關他的事兒了。


    周昂當然明白其中的道道兒,也不怪罪。隻是擺擺手,又自顧思考起來。


    何錦便不再多言,靜靜的端然而坐,低頭喝茶,廳中一時寂寂。


    良久,周昂長出了一口氣,抬眸看向何錦,淡然道:“何兄弟,按照眼下的探報來看,似是有些鳳求凰的意思啊。就是不知,這出戲是那位蒙公子自己所為,還是身後蒙家的主意呢?”


    何錦沒迴答這個問題,隻是又再端正了下坐姿。他與周昂共事多年了,自然能聽出是不是真的在問他。此刻的周昂,看似是在向他發問,其實隻是一種自問。


    這是周昂的一種習慣,也表明了,其實周昂心中多半已經有了差不多的決斷了。而他需要做的不是迴答,而是等著即將分派下來的任務就好。


    果然,對他的不語,周昂並沒任何表示,而是自顧自的繼續道:“若老夫沒料錯的話,此事或許固然也是那位蒙公子自己的意思,但背後未嚐沒有兩家主事人的意願。否則,以楊一清的性子,又豈能容那小子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說到這兒,他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廳中踱了幾步,又繼續道:“或許,這本就是楊一清的意思。楊一清這人,自負的緊。雖身為文臣,但總想著開邊拓土建功。蒙家手中有兵,但卻不歸朝廷轄製。真要以強硬手段去做,隻要蒙家咬定不認,任誰來了也是無奈。但是若能兩家有了姻親這一層關係,那就一切都不同了。妙,妙!倒是沒看出來,楊一清這廝竟也有此變通。不過,聯姻嗎?”


    他喃喃的念叨著,腳步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了幾分譏諷之意。“那可就說不得,最終到底是誰與誰聯這個姻了。”


    “這樣。”周昂自顧自念叨這裏,忽然轉身對何錦道。


    何錦立即起身,恭立聽令。


    “這幾日,你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周昂滿意的點點頭,靠近何錦耳邊,低聲吩咐了起來。


    何錦聽的先是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連連點頭應是。最後重重一抱拳,大讚道:“督帥妙計!職下佩服,真是…….”


    他這般說著,似是一時都找不到恰當的形容詞兒了。但周昂似乎就是喜歡這一點,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撚須微笑不已。


    同一時間,周府後院,周家大公子周才的房外,何凱微微皺著眉,側耳聽著裏麵不斷的咒罵聲,間中還伴隨著時而響起的瓷器等物的碎裂聲,不由的嘴角勾起一抹譏笑。但隨即便又迅速隱去,臉上做出無奈狀,對門外的兩個家丁抬手示意了下。


    家丁會意,略一猶豫,便躬身一禮,轉身推門而入。


    屋中,放眼可見一地狼藉。周大公子披頭散發,兩眼血絲滿布,嘴中不停的低聲咒罵著,直如同一隻瘋了的困獸。


    過了一夜,顯然那失語之症總算是好了。可心中那股火,卻是愈發的旺盛了。憑什麽?憑什麽自己被欺負了,最後受懲罰的還是自己?禁足?為什麽被禁足?難道不該是馬上幫自己去抓了那個該死的蒙家小子,然後千刀萬剮、抽筋扒皮給自己出氣嗎?


    還有,還有那個該死的何凱!他竟然敢那樣做!他背叛了自己的友情,背棄了自己的信任。該死!他們全都該死!


    周公子怒發欲狂,越想越恨。他覺得自己被傷害了,嗯,朋友背叛了他,媽媽也不愛他了。他有種想要毀滅一切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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