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劉愛卿也來了,宣。”乾清殿上,弘治帝微微一怔,隨即笑著說道。


    杜甫應了是,躬著身子小步跑著出去。不多時,領著劉健邁步走了進來。


    劉健進的大殿,目光一轉,也是不由一愣,想是也沒料李東陽和張懋也在。不過隻是片刻,便正冠肅容,端端正正的上前叩見。


    弘治帝笑嗬嗬的免了禮,讓人搬出錦凳賜了座。目光一輪,這才笑道:“今日倒是熱鬧,劉愛卿此來又是何事?”


    劉健向來端正,人又是極為自律,兼且身為內閣首輔,若無大事兒急事兒,很少有這種非招入宮的時候,這才有了弘治帝的此番調侃。


    隻是這調侃完了,劉健卻罕見的露出踟躕之態,似是有些難言的模樣,倒是讓弘治帝等三人都有些詫異了。


    “臣,臣其實…….”劉健被三人目光灼灼的盯著,愈發有些不自在起來。隻是想想老太師首次求到自己門上,這臉麵實在不好抹卻,終是一咬牙,抱拳道:“陛下,臣聽聞武清蘇默失蹤了,不知可有此事?”


    這話一出,殿上三人都是一怔。李東陽和英國公二人是因為跟蘇默有著或恩或怨的牽扯,所以這才關注其動向。可是劉健一向嚴謹,別說一個下麵縣裏的小童生,就算是朝中大臣也是往來不多。


    就是這麽個人,忽然跑到皇帝麵前,一張口竟是蹦出這麽一句話話來,這實在太顛覆幾人的認識了。


    弘治帝眼中閃過一抹異色,不置可否的道:“劉愛卿與那蘇默有舊?”


    劉健老臉上有些不自在,搖搖頭道:“老臣隻是前陣子因武清案,還有那文會文集一事兒聽說過此人之名,除此並無來往。”


    “哦?”弘治帝輕哦了一聲,卻沒說話。


    劉健暗歎口氣,咳咳了兩聲,坦言道:“陛下恕罪,老臣之所以問起此事,實是因今日接到了老太師的口信,言及蘇默乃是他的門生,請老臣能看顧則個。所以,這個……”


    這話一出,殿上三人都是一愣,隨即神態各異。李東陽是不可自抑的微微變色,他這裏正暗暗盤算著怎麽給那小子個教訓呢。卻不料先是發現皇帝的異常之處,讓他不敢輕易發招。而此時竟又引得徐閣老出頭說話,這簡直讓他差點沒鬱悶死。


    說起來徐閣老與那小子並無多大交集啊,記得上次說起來時,徐閣老連認都不認識那蘇默。後來就是去了一趟武清,大概才有了交集。但便隻這一麵,怎的就蘇默成了他的門生了?這實在太讓人難以置信了。這其中,又有些什麽隱秘呢?


    李東陽腦筋轉的風車也似,饒是他智謀過人,這一時半會兒的也是搞不清這戲法怎麽的變的;


    而英國公張懋卻是一怔之後便是暗暗狂喜。他跟別的人都不一樣,有著張悅在蘇默那邊,蘇默的動向,他比任何人都靈通。


    在韓杏兒等人到了京裏,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整個事情的大概。與蘇宏的關心則亂、坐立不安相比,他在略一思索後,便采取了和張悅相同的處置:靜觀其變。


    這些日子通過張悅的信件,還有各個渠道匯總迴來的消息,他對蘇默這個少年人有了極大的好奇。這個頗有點神奇的少年,每每看似胡鬧的行事背後,實則都有著精深的算計。


    而這其中的一些手法,甚至連他看過後都忍不住的歎服驚奇。如此一個小家夥,說他會輕易的出事,張懋絕不相信。


    故而,他一再的安撫住了蘇宏,直到傳來武清一事塵埃落定,沈鬆被抓,西北傳來消息,他才盤算了一番,玩了這麽一出大殿哭鬧的劇目。


    之所以如此,目的很簡單。就是把事兒徹底捅開了、鬧大了,這樣一來,無形中等於給了蘇默和何瑩二人增加了一層保護,至少明麵上官方一些勢力,不敢再對他們采取什麽過激的舉動。


    雖說如今各地仍有些不安分的,但總體上還是穩定的。有了皇帝和國公的關注,地方上誰敢去冒那個大不韙?


    然而便是他也沒想到,蘇默竟能真得了徐溥的青眼,堂而皇之的以門生相稱,這真真是意外之喜了。


    大明一朝,皇帝代表了君權,他這個國公代表的勳貴武臣,而徐溥則毫無爭議的代表了文官集團。


    眼下有了這麽三個人站出來表達了對蘇默的關注,天下還有什麽人敢亂動?這個大侄子的安危,至此已然是最大的限度的可以保證了。迴去後,也必能讓蘇兄弟一家安心了。


    以上就是張懋和李東陽兩人的心思,而弘治帝卻又不同。相比起張懋和李東陽二人來,他的心態更要複雜些。這裏麵有驚奇,有凜然,有放鬆,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對於蘇默這個人,他從最初的無視,到好奇,再到看過毛紀獻上的那份天朝開運圖後的凝重,一直到最近得到的那個消息,此時在他心中,這個蘇默的份量已經達到了讓他極為重視的地步了。隻不過作為君王,沒人能揣度他的心思,又加上他掩飾的到位,天下再沒人知道這些罷了。


    而即便如此,他也萬萬想不到,蘇默這個家夥的動向,竟能牽引到如許多人的目光,甚至連告老而去的徐閣老都站出來說話了。


    “老師,與朕生分了啊……”心中想著的沒露出半分,麵上卻是露出幾分傷感,歎口氣,有些傷感的說道。


    他與徐溥有師生之宜,此時發出這樣的感歎,其意就是徐溥沒直接來找他這個皇帝,卻去對劉健求告,此固然是老閣老謹守本分,但何嚐不是一種刻意的疏遠?


    而他作為帝王,此時發出這樣的感歎,便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但更深一層的含義,又何嚐不是一種敲打。


    你劉健如今身為當朝首輔,位高權重,本就門生故吏無數,權傾天下了。如今還和名望深重的老閣老來往過密,存的是什麽心思?


    所謂君心難測,這便是帝王之術了。


    劉健是個老實人,一時半會兒沒能從中琢磨出味兒來,但是旁邊的李東陽卻是心下不由的一凜,偷眼瞟了劉健一眼,再轉目間,忽然和弘治帝的目光碰個正著。


    看著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李東陽猛然間就是毛發炸起,霎時間出了一身的冷汗,連忙將目光垂下,再無半點心思。


    弘治帝沒再多言,隻是目光轉動著,從下麵幾個人身上一一掃過。便在此時,卻聽外麵稟報聲又起,卻是定國公在外求見。


    弘治帝嘿了一聲,斜眼去看張懋,這一看卻差點沒氣歪了鼻子。這會兒的英國公正低頭板著自己的手掌,一根一根的掰著指頭看,就似乎那手指上忽然長出了花兒來,對眼前的事兒完全跟他沒關係似的。


    這老混蛋!


    弘治帝暗暗大罵,卻偏偏拿這老貨的憊賴沒辦法,隻得黑著臉道了聲“宣”。


    待到定國公上得殿來,不待開口,弘治帝便哼了一聲,曼聲道:“卿也是為了蘇默來的吧。”


    定國公愕然,眼神兒不由的去瞟張懋。


    弘治帝便又重重的哼了一聲,定國公趕忙收攝心神,躬身抱拳,正色道:“蘇默?那是什麽人?咳咳,臣隻是想念陛下了,特地請安來的。”


    這話一出,除了劉健這個老實人外,大殿上其他幾人頓時都是眼眶子直跳。


    這個老不要臉的,真敢睜著眼說瞎話啊!這一個一個老貨,真是一個比一個沒有下限啊。


    弘治帝和李東陽二人心中不約而同的咒罵起來。


    弘治帝深吸口氣,都懶得跟定國公糾纏,揮手讓他站過一旁。忽然轉頭看向英國公張懋,淡然道:“英國公,你家那小子,這會兒是去了西北了吧。”


    張懋正心中得意呢,猛不丁忽然聽到這話,頓時就是一個激靈,霍然抬頭看向禦座,麵上露出驚駭之色。


    天子竟早知道自己兒子的去向,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天子的耳目早已盯著兒子了,可笑自己竟還懵懂不知,畫蛇添足的玩上這麽一出,這尼瑪真要計較起來,治一個大不敬的罪名都夠了。


    想到這兒,張懋的汗瞬間便下來了。當下眼珠兒轉動,想著如何圓場,卻見弘治帝並不理他,忽然又轉頭看向劉健,“劉卿,鴻臚寺那邊這些日子可安分了?”


    嘎?這是怎麽個節奏?皇帝的這種神轉折,使得殿上一眾人都是有些發懵。前一刻還在說著蘇默的事兒,怎的忽然就轉到國事外交上了?


    隻是發懵歸發懵,皇帝問話誰敢不答?劉健一呆之後,連忙躬身迴道:“迴陛下,沒什麽變化,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不過倒也沒鬧出大亂子來。”


    弘治帝就點點頭,似乎若有所思。片刻,忽的目光看向李東陽,淡然道:“李卿,你怎麽看?”


    李東陽有些懵了,饒是他平日如何機智,這一刻也有些緊張了。這冷不丁問的沒頭沒腦的,讓他怎麽迴答?若說是問的應對蒙古人的策略,自己早就給出了方案了啊,這會兒又問是什麽意思?


    可如果不是,那這個怎麽看又是指的什麽?咦?等等!


    他不愧是號稱李公謀,便在驚慌之際,猛不丁一道靈光閃過,瞬間捕捉到了一個可能。


    急速的思索了片刻,這才抬頭看看皇帝,試探著道:“陛下聖明。隻是他並無功名在身,會不會失了我大明體麵?”


    君臣二人一問一答,都是沒頭沒腦,旁邊三人聽的一頭霧水,兩眼中全是圈圈。隻是不知為何,英國公心中除了迷茫外,還有種不祥的感覺升起。


    “功名?”上麵弘治帝輕哼了一聲,看向李東陽的眼神中卻有讚賞之色一閃而過。這個臣子固然私心頗重,但是放眼滿朝之中,卻真真的唯其驚才絕豔,反應之快,無與倫比啊。


    心中歎著,麵上卻大袖一揮,轉頭淡然對一旁侍立的杜甫道:“製召:賜武清童生蘇默太學監生,鴻臚寺觀政;賜其父蘇宏舉人出身,錄載典紀。宣鴻臚寺少卿出使關外,調解達延與亦不刺事,觀政蘇默輔之,即日備發,鹹使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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