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處理幹淨了?”


    午後的陽光下,院中兩張躺椅上,徐鵬舉和唐伯虎二人軟趴趴的歪在上麵,臉上仍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慘樣。


    離著二人幾步遠的地方,蘇默端著一副畫板,不時的瞄兩人一眼,然後手中炭筆轉動,兩人的形象便活脫脫的躍然紙上。一邊卻淡然問著話,卻是對著身邊站立的張悅和石悅二人。


    不知道的人,絕對想不到這句淡淡的問話,竟然是在問一具失去生命的屍體。


    在他中午醒來後,跟衛兒玩過一陣兒,便到了午飯的點兒。雖說大明朝的普通人,通常都是一日兩餐,但既然有了蘇默在,三餐便是蘇府固定的章程了。


    也是直到此刻,昨晚喝的爛醉的兩人,也終於爬了起來,好歹吃了點東西,卻是仍病懨懨的沒有恢複過來。


    於是,蘇默便笑說要給兩人畫張畫,以此紀念二人昨晚的無限基情。唐伯虎不明所以,隻道是好事,強打著精神感謝。徐鵬舉卻是跟蘇默混的久了,知道這位主兒口中的詞兒,多半不是什麽好話。隻是眼下實在沒有精神,便也懶得多說,由得蘇默折騰去。


    然後張悅和石悅就跟了過來,蘇默便趁機問起昨晚的手尾。


    這會兒自然是由石悅迴話,低聲道:“少爺放心,是小的親自動手,在後麵林子裏挖了個深坑,包管一點痕跡不顯。”


    蘇默就點點頭不再多言,專心致誌的作畫。


    石悅又叉手一禮,轉身去了。旁邊張悅想了想,道:“嚴重嗎?”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的,但是蘇默卻是聽懂了。手中畫筆毫不停頓,過了一會兒,才淡淡的道:“不好說。不過嚴不嚴重都這樣了,那就這樣吧。”


    張悅就點點頭。


    兩人如同打暗語一般,說的其實就是衛兒。雖然蘇默一直沒對張悅明白說衛兒的來曆,但是有了讓福伯認衛兒為孫兒,又加上昨晚麻四兒的話,連蘇默都能想到的事兒,以張悅的身份眼力,又怎麽會想不到?


    這樣問出來,一來真是問蘇默有沒有麻煩。二來也是表明一個態度,那就是無論什麽情況,張悅都會和蘇默站在一起。至於隻說張悅自己,不提英國公府,其中厲害,兩人都是心知肚明,倒也不必贅言。


    這事兒說過便過,放在旁人身上,可謂是抄家滅門的大禍了,但在二人這裏,卻是風輕雲淡一般。問的輕巧,答的同樣隨意。


    蘇默手中筆又再勾勒幾下,起身對照著看看,終於滿意的點點頭。大聲的招唿徐鵬舉和唐伯虎來看。


    張悅目光在畫上看了看,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氣,搖著頭自個兒走了。


    那邊,唐伯虎打起精神爬起來感謝。


    他在家鄉時,不知多少人上門求畫,他可沒蘇默這般好說話。每次總要收上幾兩銀子的潤筆才會答應。以蘇默的畫技,不問迴報的就給自己作畫,這份情,得領。


    所以,哪怕這會兒再沒精神,他還是趕忙過來。甚至沒看到畫前,就先唱個肥喏。


    而徐鵬舉原本不想看的,隻是忽然發現張悅走時古怪的表情,琢磨琢磨,也爬起身來看。他隱隱感覺那位不靠譜的老大,肯定又出了什麽幺蛾子了,不然不會讓張悅露出那副近乎於幸災樂禍的表情。


    畫架前,先一步看到畫的唐伯虎已經呆了,臉上神色忽青忽紅,似是想要發怒卻又不好意思,待不發火吧,卻又不甘,那叫一個古怪憋屈。


    徐鵬舉心中的不祥愈發濃鬱起來,腳下疾走幾步,過來探頭一看,卻是沒察覺出什麽不對。


    畫中正是兩張躺椅,躺椅上自己和唐伯虎各自側臥著,神態舉止傳神至極,更兼是以三維畫法描繪的,畫中人便如同活了似的,讓徐鵬舉有種照鏡子的感覺。


    嘎嘎笑了兩聲,搶過畫板又再欣賞一番,叫道:“這畫好,畫的像,便送了小弟。啊,對了,題跋,一定要題跋,不然賣不上價錢去。”


    蘇默笑眯眯的說好,旁邊唐伯虎聽的臉兒都綠了,一把扯住徐鵬舉手中的畫板,叫道:“不可,不能賣!”


    徐鵬舉一愣,卻聽唐伯虎又氣急敗壞的道:“訥言兄,寅不曾得罪過你吧,何以如此相戲?若此畫流傳出去,寅何以見人?留不得,此畫萬萬留不得啊。”


    見唐伯虎如此的急赤臉白的,又想想剛才張悅的古怪,徐鵬舉終於明確的感到不對了。搶過那畫板重新看起來,卻是怎麽看都沒看出什麽毛病來,不由的扯扯唐伯虎,疑惑道:“伯虎,這畫怎麽了啊?”


    唐伯虎麵孔漲紅,怒其不爭的瞪他一眼,終是咬咬牙,抬手對著畫中某處點了點。


    蘇默笑眯眯的也不阻攔,抱著手一副看熱鬧的架勢。徐鵬舉順著唐伯虎指點的地方看去,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猛不丁啊的一聲大叫,卻是終於看出哪裏不妥來了。


    畫中整個景物,包括人物都沒問題。畫的也確實栩栩如生,完美至極。然而唯有幾個細節處有些不對了。


    這個細節處,便是畫中人的眼神,還有表情。畫中的兩人,因為醉酒的緣故,又正是午後時分,所以衣衫自然便有些不整。尤其是徐鵬舉,更是領口有些敞開,袒露出半邊胸脯來。


    本來麽,徐鵬舉一個大男人家的,露出半邊胸脯不算什麽。更因為臉上那種濃濃的酒後微醺,帶著幾分邪氣兒的笑容,由此讓畫中的他多出幾分灑脫豪邁,狂放不羈的氣質來。


    而另一邊的唐伯虎,則因醉酒的緣故,又因其自身飽讀詩書的養成,便很自然的顯出一種書卷氣。稍顯文弱的氣質中,卻又透出一種堅持和不屈。更因為馬上麵臨著鄉試,所謂身在局中,關心則亂。


    唐伯虎雖然說的張狂驕傲,什麽區區鄉試,翻手可得雲雲,但實則上,又有哪個士子在麵對科舉時,真能心如止水?於是,這種藏於內心深處的情感,在酒精的刺激下,也被蘇默敏銳的捕捉到,體現在了畫中人身上。


    上麵說的這些單獨看起來都沒錯,沒有一點毛病。可是若是湊到一起的話,那樂子就大了。


    首先,雙方眼神的落點有問題。唐伯虎的眼神落在了徐鵬舉袒露的半邊胸脯上;而徐鵬舉恣意不羈的眼神,卻是落在唐伯虎的臉上。


    這麽兩下一湊,效果就發生了奇妙的化學變化。首先,唐伯虎眼神的落點,再配合上那隱隱似露非露的渴望期寄神情……..


    好吧,要學好,不能隨便看一個什麽就胡思亂想,那樣是不對的。那麽,我們再看相對的那位吧。


    徐鵬舉同學醉眼朦朧,一臉邪氣兒的盯著唐伯虎的臉蛋兒,眼神中全是肆無忌憚的狂放不羈。那麽請問了,徐鵬舉同學,你狂放不羈個什麽呢?而唐伯虎同學,你又渴望期寄什麽呢?


    這單獨看上去完全沒任何問題的畫作,隻是讓蘇默巧妙的借以人物的眼神、表情和視覺落點幾個細節,便頓時成了一副“不能不說的”事兒了。而且,一般人還看不出來,必須得有著差不多畫功的人,才能品味出其中巧妙暗藏的意味來。


    徐鵬舉是個草包,所以看了好幾遍都沒察覺。但是唐伯虎何許人也?那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當世大才。尤其還尤擅畫,其中人物、花鳥更是最強。


    故而,不用多,隻一打眼就立即看出了裏麵的貓膩來。這讓他怎麽不尷尬萬分,情何以堪呢。


    偏偏徐鵬舉這個草包還喊著要拿去賣錢什麽什麽的,唐伯虎無語的同時,真是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經過唐伯虎這麽一指點,徐小公爺終於明悟過來。抬起頭悲憤的看著蘇默控訴:“蘇老大,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我對你一直是……”


    “停!”蘇默激靈靈打個冷顫,忙不迭的打斷徐鵬舉的悲情傾訴。托著下巴琢磨琢磨,這尼瑪聽著味兒不對啊。


    貌似後世諸多肥皂劇中,被甩的悲情男對狠心女的台詞都是這味兒。想到了那些肥皂劇中的片段,蘇默再次感到一陣的惡寒。


    鬱悶個天的,怎麽本是捉弄別人的,竟然轉到了自個兒身上了?難道真的有報應這一說?


    由此又想到昨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還有眼前變為了現實的穿越,他頓時有些不寒而栗了。


    兩手使勁搓搓臉,晃頭將那些怪的念頭趕出腦海,轉身就往房中走去。一邊嘟囔道:“那什麽,這見天的,怎麽就這麽涼了呢?我得迴去加件衣服去,可不敢生病……”


    徐鵬舉和唐伯虎就麵麵相覷,你還能把假話說的再假點不?這大夏天的,你腦門上的汗珠子都能看到,竟然說天涼要加衣服…..


    “不要走!”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大喊道。


    正喊著,院門處楚玉山領著小七走了進來。見蘇墨正好走來,連忙躬身道:“少爺,小七兄弟找你。”


    蘇默大喜,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熱情的道:“哈,小七啊,你好你好,看見你真是太高興了。”


    然後不待小七說話,迴頭嚴肅的衝奔過來的唐、徐二人道:“我有事情做,咱們迴頭聊。”說罷,再不理會,拉起小七的手,瞬間跑的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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