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縣東市的大街上,蘇宏以袖掩麵急急而走,身後蘇默緊緊跟著,臊眉耷眼。


    父子倆來時閑庭信步、指點江山、意氣風發;歸程時卻是惶惶乎如喪家之犬、狼奔豕突……


    輕薄人家閨女,卻被人家老子當場抓了個現行,饒是蘇默臉皮厚如城牆,也是不由的有些慚慚。


    沒錯,就是被抓現行了。就在方才,蘇老師仍在迴味那銷魂的感覺時,出門的韓老掌櫃迴來了。


    老頭兒原本心情就不太好,結果一進門就看到自家閨女和一個小王人士子們有讚佩的,有嫉妒的,打聽蘇默的目的,不是想要結交的,就是想要文鬥一番借此上位的;


    青樓姐兒們打聽,卻多是想要結交一番這個小才子,以便有機會討要些他別的詩詞之類的。畢竟,打從宋朝那位柳三變之後,這青樓和才子之間,就總有了割舍不清的關係。


    這武清縣本就是個中縣,戶不過幾千,人口不過幾萬,如此一鬧,火了,蘇默徹底火了。至少在這小小的武清縣是火了。


    而相對於這些個士子文人和青樓姐兒們,更焦灼的卻是那些別個茶館裏的掌櫃和茶博士們。


    掌櫃們想的是,如何將這位忽然崛起的小蘇公子,請到自家茶館來說上一迴;茶博士們想的卻是,冷不丁冒出的這個小子這麽一搞,大夥兒們以後的日子還怎麽混?


    趙奉至是成化十二年的進士,先是以觀政士入禮部為職事,後進給事中。


    按說以他這個資曆,再往後走便該是進一步至員外郎,或者下放一縣佐貳官甚至縣令,再不然,也是到府州出任教授又或一州學正。


    然而,官場之中,從古到今都是一樣,沒有後台沒有背景,再大的本事也得給旁人讓路。故而,在弘治三年,竟然被踢出了禮部,舉為武清教諭。


    同為學官,一縣教諭和一府教授可是天差地遠了。然而這老先生也是個愚直之人,打死不肯去走門路,索性一門心思撲在這小小的縣教諭職司上,至今已是八年過去了。


    八年來,他兢兢業業,想茲念茲的便是能在任上教出幾個大才,給自己出一口氣。


    然而,這北地積累終是太過薄弱。自洪武三十三年,科考分為南北兩榜之後,北榜士子雖然獲得了份額的傾斜,質量上始終比不得南榜。


    為此,作為北榜麾下的教諭之一,趙奉至不知吃了多少瓜嘮,這些年來簡直要愁白了頭發,心中實是鬱悶至極。


    這一日,當他再次拖著疲乏的身子下了職迴到家中,一進門,老管家便興衝衝的將日間發生的事兒詳細稟告了他。


    自家老爺整日為學舉之事憂煩,老管家自是最明白不過。猛不丁的聽到縣裏出了這麽個冒頭的才子,自然是迫不及待的上報。


    “這個蘇……嗯,蘇默對吧?此子可有進學?之前可有參加縣試?啊,他作的那個《臨江仙》,速速去尋來我看。”趙奉至乍聽到這事兒,頓時來了精神。


    老管家見老爺果然重視,連忙從袖管裏取出一張紙,卻是一份早已謄抄好的《臨江仙》。


    趙奉至伸手接過,低頭再三看過,不由的越看臉上喜色越濃。以他的才學,自是對這首詞的見解更深。詩詞之道雖是小道,但窺一斑而見全豹,其人才情絕對大有可培養的前途。


    “……這個蘇默……”老管家聽趙奉至的問話,臉上微微有些遲疑。


    “怎麽?”趙奉至聽老管家吞吐,不由一愣,將目光從紙上移開,抬頭看向老管家問道。


    “好叫老爺知曉,這個蘇默八歲便進了學的。隻是這些年來,三次小考……卻……卻都不中,這個……”老管家囁嚅著道。


    趙奉至眉頭一蹙,低頭又看了一遍那首臨江仙,喃喃自語:“三次不中……怎會如此?莫不是有甚隱情?”


    他說到最後一句,猛然抬頭看向老管家,語調不由高昂起來。他主管學政事,最忌的便是科考出問題。而以手中這首臨江仙的水平來看,蘇默怎麽也不該三次皆不中,所以他首先想到的便是“科考弊案”四個字。由此,不由的臉上猶如寒霜陡降,目中射出冷冽之極的光芒。


    老管家卻是苦笑著搖頭:“老爺息怒,據老奴了解,這蘇默三次小考並無任何問題,實實在在的是真的不中。”


    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又道:“老奴聞說,這蘇默家中甚是貧寒。其母早亡,其父蘇宏也是個落地秀才,父子二人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該不是因此不能專心就學,故而才……呃,這也是老奴的猜想,究竟如何實不得知。老奴也是想著老爺整日為提學操勞,此子或可……”


    趙奉至眉頭緊皺,麵上神色卻是緩和了許多。見老管家麵現局促,擺擺手示意無妨,想了想,這才輕輕的道:“你做的很好,此事,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老管家鬆了口氣兒,施禮退下。


    屋中,趙奉至蹙眉沉思,半響,低聲自語道:“三次不中……三次不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閑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篷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篷車並收藏大明閑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