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軍校今年的開學日比往年推遲了兩個多月。


    開學典禮時, 禮堂空出了三分之一的位置,陸續入座的學生身上少了青澀和跳脫,多了幾分硝煙氣和穿過槍林彈雨後刻下的銳意與沉穩。


    成立日後, 反叛軍占領勒托, 秘書長和聶懷霆前往奧丁時,全校學生不論年級,草草參加完臨時舉辦的畢業典禮,宣誓後,就都跟著聶將軍走了。


    隻是有些人,卻再也不會迴來了。


    校長站在台上,目光一一掠過空出來的位置, 最終話不成句, 哽咽著背過身, 紅了雙眼。


    夏加爾作為畢業生代表站在台下,軍容肅正,中校肩章熠熠爍目,背比什麽時候撐得都直。


    輪到他上台發言時, 他站定, 看著台下坐著的人、空出的位置:“當聯盟遭遇危難時, 我們都有過迷茫, 也都在思考,好像總要做點什麽……


    如今,有的人凱旋而歸,有的人埋葬星海, 我們都無悔無愧, 因為我們都曾拿起武器,保護身後的群星!”


    他停頓後, 雙眼微濕:“大家都……辛苦了。”


    緩和情緒後,夏加爾擦了擦眼角,又笑著露出一口白牙,話鋒一轉:“上前線前,大家把學校都搬空了,所以同學們,把從射擊練習場帶走的子彈剩下的彈殼拿迴來了嗎?營養液喝完之後的包裝還在嗎?”


    有不少人在下麵高聲迴答:


    “帶迴來了!”


    “還在!”


    “彈殼帶了一個迴來,盡力了!”


    “校長和教官們肯定很欣慰。聽說模擬戰場架構升級,現有的超光計算機已經撐不住了,還需要購入新的超光計算機,後續維護又是燒錢。”夏加爾直言,“學校窮,沒餘糧,勤儉節約是美德!”


    大家都笑了起來。


    一切仿佛都迴到了正軌。


    戰爭史的教室裏依然齊齊睡倒一大片,體能訓練課上無數人被教官折磨地倒地上不想起身,下一節模擬實戰課,又都精力充沛地衝進星艦模擬艙裏不願出來。


    當然,好奇河對麵的勒托第一豪門怎麽那麽有錢,也是每日必有日常之一。


    得知祈言被第一軍校邀請去講關於戰場頻率幹擾技術的專題時,夏加爾還憂心忡忡:“我總覺得在提問環節,那群不靠譜的肯定會問‘圖蘭學院都不用學生自己掃雪嗎?一共有多少台掃雪機器人啊?’這種不著調的問題!”


    祈言迴複:“七百六十二台。”


    夏加爾:“什麽?”


    祈言:“圖蘭學院掃雪機器人的數量。”


    良久,夏加爾咬牙感慨:“聯盟第一敗家子為什麽這麽有錢!”


    祈言去第一軍校當天,陸封寒親自開懸浮車送他。


    授銜授勳典禮後,裁軍和各行政大區駐軍的調整全都提上了日程,軍方內部忙得腳不沾地。


    陸封寒趁著自己的任命書和調令都還沒下來,辦公室點卯次次缺席,安安穩穩在祈言身邊當保鏢。


    熟門熟路地進了第一軍校,陸封寒給祈言介紹:“第一軍校的教官罰站,都喜歡讓我們站到大門附近那塊石碑前麵,站多久盯著看多久。”


    祈言聽出來:“將軍經常被罰?”


    “嗯,石碑附近生態不錯,有螞蟻我就數螞蟻,下雨天有蝸牛,等蝸牛從‘以骨為刃’的‘以’字,爬到‘一往無前’的‘前’字上,罰站基本就結束了。”


    一聽就是實戰經驗豐富。


    陸封寒捏了捏祈言的臉:“笑我,嗯?”


    祈言往旁邊躲:“我沒有。”


    收迴手搭在操縱杆上,陸封寒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


    第一軍校的建築跟圖蘭學院類似,都是白色淺色居多,不過少了各色雕塑和綠植作裝飾,風格偏粗獷肅穆。


    祈言下車後,又轉身問陸封寒:“將軍,我著裝沒問題吧?”


    他穿一身深色定製西服,很正式,通身氣質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挺拔秀頎,眉眼矜貴又幹淨。


    “沒問題。”陸封寒又叮囑,“要是誰敢在你課上說話睡覺不認真,你就報我的名字。”


    祈言眼裏露出笑意:“知道了,用將軍的名字嚇他們。”


    教室裏滿滿當當,連牆角都坐了人,但沒人說話,幾乎落針可聞。


    等祈言從門口進去,第一次見到真人,滿教室的人抽氣的抽氣,屏住唿吸的屏住唿吸,又悄悄去看門口會不會還有人進來——


    聯盟新晉一星上將陸封寒賴在白塔首席身邊當保鏢這件事,第一軍校所有人都有耳聞。


    注意到這一幕,祈言想了想解釋道:“他在樓下等我。”


    對這個“他”指的是誰,眾人都了然於心,不約而同地拖長尾音“哦”了一聲。


    祈言難得有-->>


    些耳熱,直接進入正題:“我今天要講的是頻率幹擾技術在戰場的運用,使用的例子是‘蜃樓’……”


    此時,陸封寒就站在教室外麵。


    他穿一件白色襯衣,背靠著牆,一條長腿稍稍屈著,正仔細聽牆內傳來的祈言的聲音。


    說好是在車裏等,但他總放心不下他家小嬌氣。


    當然要自己守著才行。


    又想到祈言剛剛說的那句“他在樓下等我”,陸封寒握了握手指,覺得手裏有點空。


    這個專題課程能不能快點結束。


    隻聽聲音見不到人,陸封寒沒忍多久,從最後一扇門悄無聲息地進去教室,見祈言正低頭敲擊字符,他掃了最後一排,發現人太多,別說坐,能有站的地方都不錯了,隻好又貼牆站著。


    旁邊的一個學生正飛快在記錄板上做筆記,中途發現有人站過來也沒在意,等筆記記完才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


    隻一眼就愣住了:“陸、陸上——”


    陸封寒低聲命令:“噤聲。”


    對方令行禁止,立刻閉嘴。


    陸封寒滿意:“繼續聽課,當我不存在。”


    這人點了點頭,但總是寫兩個字就看看陸封寒,心裏想,我竟然跟傳說中的遠征軍總指揮、聯盟一星上將唿吸同一立方米的空氣,真的不是在做夢?


    念頭一轉,首席不是說陸指揮在樓下嗎,怎麽突然上來了?確定不是我做夢?


    又開始糾結,我到底要不要在記筆記的時候,站個標標準準的軍姿?陸指揮會不會發現我醜到腳抓地的字?


    陸封寒完全沒注意周遭。


    他隔著室內無數人和一長段距離,遠遠望著祈言,望得專注。


    這時,祈言像是隱隱察覺到什麽,下意識地抬眼看過來。


    兩人視線一撞。


    眼底閃過驚訝和愉悅,很快,祈言眼尾漫上了很淺的笑意。


    這點神情變化雖然細微,但祈言從進教室開始就是清清冷冷的模樣,這一瞬間的雪融讓注意到的人紛紛順著祈言的視線迴頭。


    然後就看見了陸封寒。


    短暫的怔愣和震驚後,滿教室的人接連起身,腳後跟一碰,整整齊齊地朝陸封寒行了一個聯盟軍禮。


    陸封寒無奈站直,迴了個不太嚴整的軍禮。


    消息傳得飛快,沒過多久,陸封寒就收到梅捷琳發來的信息。


    “指揮指揮,聽說你暗自潛入第一軍校的教室,想看看你家首席上課什麽樣,沒想到不僅被發現了,所有人還齊刷刷給你來了個軍禮?畫麵感太強烈了!感覺怎麽樣?”


    陸封寒言簡意賅地迴複:“滾。”


    真聽話滾了就不是梅捷琳,幾秒鍾後,她又發來一條:“哈哈哈哈哈哈!”


    陸封寒繃著臉心想,我到底為什麽要點開這條毫無意義的信息?


    沒一會兒,龍夕雲的信息又到了:“指揮,是否需要我教你如何潛入一個地方且輕易不被發現?”


    陸封寒冷冰冰地迴複:“不需要。”


    後麵杜尚、文森特和維因發來的消息陸封寒直接略過,暗忖,他手下這幫人確實很閑,可見假期太長,任命書和調令可以幫他們催一催了。


    祈言將準備的內容講完,又留了二十分鍾答疑,結束後,陸封寒也跟著準備走。


    後排一個學生鼓了不知道多久的勇氣,終於在最後時間問出:“陸指揮,請問您現在真的是首席的保鏢嗎?如果要成為首席的保鏢,需要滿足哪些條件呢?”


    想成為首席的保鏢?


    這是明目張膽搶工作來了?


    陸封寒眼神不善,周身氣勢和神色令問話的人下意識地想往後退,最好能一步退到圖蘭學院去。


    “我是祈言的保鏢,簽了合約,終身製。”迴答完前一個問題,陸封寒又挑剔地上下打量麵前瘦得跟標槍似的年輕人,“他有我就夠了。”


    等陸封寒跟祈言走了,教室裏的人迴過味來——最後一句話不像威脅,反而有點……別的意味?


    兩人並肩走在第一軍校裏,祈言開口:“將軍,梅捷琳問我晚上能不能來家裏做客。”


    陸封寒想起三天能來四趟的梅捷琳:“她用詞應該嚴謹一點,不是做客,叫蹭飯。”


    祈言也笑:“嗯,她問能不能來蹭飯,應該還有維因和文森特。”


    陸封寒明顯很嫌棄:“讓他們來了少說話,吃完就走,不準打包。”


    等祈言原話迴複完,陸封寒握了他微涼的手指:“等任命和調令下來,上任前,去那座萊納斯晶石組成的鈷藍色山峰看看?星網上說那邊快下雪了。”


    祈言望向陸封寒,眼裏露出期待:“好,等積雪了我們就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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