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祈言命名的主艦伊什塔爾號被放入了龍夕雲的艦隊。


    會議桌邊, 杜尚絮叨:“指揮,伊什塔爾號雖然是機動型主艦,但我經常打衝鋒, 機動型的也很適合放到我的艦隊裏啊!”


    陸封寒靠椅背坐著:“艦隊裏有四艘主艦的人沒資格開口要新艦。”


    立刻, 圍著會議桌的幾個艦長都不說話了。


    隻有正在喝營養劑的梅捷琳小聲嘀咕了一句:“艦不如新, 人不如舊!”


    陸封寒冷笑:“艦不如新?當換衣服?信不信要是財政的官員站你麵前, 給你表演一個吐血而亡?”


    梅捷琳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準備當個蚌殼,不出聲了。


    確定陸封寒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幾個人隻好長籲短歎地走了,滿臉打秋風失敗的鬱卒。


    指揮室的門被關上,陸封寒在原位坐著,盯著祈言的側臉轉換心情。


    窩在沙發裏的人坐姿輕鬆, 身形秀頎, 頭發有些長了,耳朵尖半藏在碎發裏,眉眼的精致像工筆畫筆一寸寸描出來的。


    見祈言點按個人終端, 陸封寒出聲:“在聊天?”


    雖然都是對著個人終端, 但陸封寒一眼就能分辨出祈言細小的微表情。


    “葉裴給我發來消息, 說她好奇夏加爾那個拿出三分之二賬戶餘額去下注的前輩,到底會虧多少錢,就去問了。沒想到夏加爾迴答,那個前輩賬戶裏一共隻有三千星幣。葉裴表示難以想象, 竟然會這麽窮。”


    有椅子不坐,陸封寒非要擠到祈言身邊。又因為沙發太窄,他幹脆自己坐下,把人抱起來放在腿上擁著。


    “這很符合遠征軍普遍經濟水準。”陸封寒手扶著祈言的腰, 語氣不自覺放鬆,“聯盟給的工資不低,不過遠征軍大多數人都不會存錢。有家人的會每個月往家裏轉賬,沒家人需要照顧的,會在輪休時花掉大部分。畢竟在前線戰場,人命危淺,朝不慮夕,一旦死了,什麽都握不住、帶不走。”


    祈言已經見過數次星艦的爆炸。每一次爆炸,都會帶走不知道多少人命。他逐漸比以前更加理解陸封寒所說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


    想來前線的每一個人,都對生死有著自己的見解。


    沉默幾秒,祈言又問:“所以將軍以前也不存錢?”


    陸封寒隱隱有些牙疼,輕輕“嘶”地倒吸了涼氣。


    他曾經的賬戶餘額——不提也罷。


    “我現在存錢了。”雖然他是在去年十二月才有了這個意識。


    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陸封寒起身走向座椅的同時吩咐破軍:“可以開門了。”


    破軍:“好的。”


    文森特進指揮室時,下意識朝單人沙發的方向看了一眼,見祈言果然在,遠遠點頭打了個招唿。


    接著,他幾步走到陸封寒桌邊:“報告指揮,我們進入鳳尾螺星團範圍之後,沿途陸續發現零星的反叛軍偵察艦。不過那些偵察艦跟打洞的兔子似的,晃半圈立馬就跑,暫時還不清楚到底是反叛軍第一、第二、第四軍團中哪一方派出來的。當然,也可能三方都有。”


    同一時間,星圖在破軍的操作下亮起,上麵清晰顯示出敵方偵察艦的具體位置。


    見熒藍的光映在陸封寒眼底,像一層冷色,其中內斂的鋒芒讓人不敢多看,文森特跟著轉向星圖:“從我個人的分析來看,應該是三方都在打探,因為他們暫時無法確定我們的目標到底是誰。”


    陸封寒搖頭:“反叛軍雖然慣會自保、搞傾軋那一套,但你忘了我們現在全體開拔的艦群規模。”


    文森特一怔,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才反應過來自己用上了以往的慣性思維。


    隨著聯盟資源的傾斜和巨大投入,源源不斷送來的兵力支援,以及軍工廠以極驚人的效率出廠的各式星艦,遠征軍的戰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曾經反叛軍的第十二軍團尚會一對一作戰,換成現在,唐納真撞上,必會有多遠躲多遠,不拉上一兩個別的軍團,輕易不敢迎上鋒芒。


    同樣,無論是第一軍團還是第四軍團,都不敢單槍匹馬,貿然闖入遠征軍的戰圈。


    “讓偵察艦不用理會那些‘兔子’,除非對麵打過來,全艦直接一級警報。”陸封寒轉過眼,見文森特一臉的欲言又止,“有話就說。”


    文森特心想,自己這是要開始踩著指揮的逆鱗唱歌了。


    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語速:“最近……最近艦上流傳有不太好的言論,事關首席,我就進行了收集。”


    小心翼翼地瞟了陸封寒一眼,文森特又快速道,“言論重點集中在兩個方麵。一是質疑首席的真實水平,認為首席現在得到這麽多的讚譽,包括洛倫茲的認可什麽的,大部分是因為指揮您的原因。”


    他降低聲音,“比如中控係統,首席根本不懂,實際全靠係統自動檢修,修好後,首席再歸為自己的功勞。”


    文森特求生欲極強,立刻評價道:“當然,是那些人不懂才會被忽悠!而且清醒的還是大多數!”


    陸封寒手指敲了敲桌麵,篤聲沉沉:“繼續。”


    “第二點是質疑洛倫茲的,認為他之所以對首席和顏悅色,處處表現出倚仗,是想借此巴結您。”


    文森特不由吐槽,“說實在的,就洛倫茲見誰都一副睡不醒的不耐煩模樣,他會巴結誰?巴結後勤部給他批十箱濃縮咖啡的人?”


    陸封寒抬抬手指:“還有?”


    “對對對,還有,這一條其實就能看出背後那個人的用心了。”文森特作為情搜畢業的人,對收集消息、分析因果條理、推導真實意圖最感興趣,“最後一條是,指揮您想扶植祈言,奪下洛倫茲技術部部長的職位!”


    祈言先開口:“不行,我拒絕,太忙了,會睡不醒。”


    陸封寒凝在唇邊的冷意被祈言的話衝淡。


    見陸封寒沒有發火,文森特才開始總結:“幕後散播謠言的人,目的不外乎詆毀祈言、詆毀洛倫茲,順便再期望用這樣的手段,掀起輿論。


    輿論下,您作為遠征軍總指揮,又是在戰局的緊要時刻,必須優先保證軍心穩定。說不定您會因此犧牲祈言,以保住洛倫茲、技術部和軍心。”


    陸封寒接他的話:“不僅如此,因為我和祈言的關係,我還會遷怒洛倫茲?”


    “沒錯!就是這個邏輯!”文森特嘖嘖兩聲,“散布謠言這個人,編排確實是用了心的,可惜他完全不了解遠征軍、不了解指揮,更不了解首席和洛倫茲,全憑自己的臆測。比如洛倫茲,要是真的有人能接手他的工作,他肯定會高興地連幹十杯濃縮咖啡!”


    祈言一直在旁聽:“這個人是想將軍遷怒洛倫茲後,他趁機上位?”


    文森特點點頭:“應該是這個目的,否則沒必要費大力氣搞這麽一出。”


    陸封寒淡淡評價:“野心不小,但太過急躁,且腦子不夠用。”他繼而吩咐,“告訴洛倫茲一聲,讓他自己解決。”


    腳後跟輕輕一碰,文森特準備去當傳聲筒,轉身轉過一半又想起:“對了,我得到一個消息。圖蘭學院往外秘密傳遞消息,說他們會在晚上悄悄學習自己該學習的知識那個學生,指揮您和首席應該都認識,叫夏知揚。”


    聽見這個名字,祈言握著金屬筆的手指一鬆。


    眼前浮現的,是他迴到勒托時,夏知揚穿著亮綠色外套,站在大紅色懸浮車旁邊不斷朝他揮手、笑容燦爛的畫麵。


    文森特問出下一句:“聯盟的情報部門暗中和他對接,如果有話想告訴他,我們可以轉達。”


    祈言沉默數秒,輕聲道:“活著,麻煩告訴他,一定要活下來。”


    中央行政區,勒托。


    夏知揚參加完一個富二代的聚會,裹著滿身酒氣,從醉生夢死、隻過今天不過明天的氛圍裏脫離出來。


    身上的濃重的酒味被風吹淡,他才覺得好受了不少。


    一直走到監控死角,夏知揚隱蔽地從衣袋裏拿出自侍應生手裏接來的紙條。


    星曆已經跨過了兩百年,早已習慣虛擬信息流的夏知揚沒有料到,自己有一天會重新嚐試提筆寫字。


    特殊時期裏,“紙條”反而成為了安全的載體——不會在星網的數據流中留下任何痕跡,好傳遞,也好銷毀。


    紙條上密密麻麻全是小字,寫著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借由夏家紀承然的身份,去到某個港口收集需要的信息。


    這樣的事他做過好幾次,已經可以算是駕輕就熟。在腦子裏飛快思考自己的人際網裏有沒有用得上的,一邊翻到了紙條背麵。


    上麵隻有一行字。


    “一定要活下來。”


    視線下移,夏知揚的瞳孔猛地一顫。


    這句話的落款是——祈言。


    夏知揚的思維有長達兩秒的空白。


    祈言。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勒托初秋的涼氣,將顫抖的手指藏進了衣兜裏。


    這一刻,突然有來自故友的隻言片語,越過千裏星河和反叛軍的層層嚴守,到了他的眼前,甚至讓他眼眶一澀,有了落淚的衝動。


    他曾不知道多少次看著雲層和黑色艦群後的星空,希望他的那些朋友,每一個都好。


    也曾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覺得自己隻要死得其所,也沒什麽大不了。


    不過,我一定會努力活下來的。


    夏知揚按了按自己的帽子,擋住發紅的眼睛。


    成立日那天,我曾經說過,你們當聯盟最優秀的科學家,我就當最會賺錢的商人,給你們提供科研資金,要多少有多少。


    我不會食言。


    自遠征軍的星艦群靠近鳳尾螺星團中央後,艦上的氣氛便緊繃起來。每一個人的腳步都變得匆忙,無數文件接連遞到陸封寒眼前。


    舷窗外,時常能看見殲擊艦序列正在進行機動躍遷模擬訓練,猶如宇宙的一抹幽影。


    “主動打上門,有多少把握?”


    視頻通訊裏,因為距離太遠,信號受宇宙風暴影響,導致聶懷霆的身影不凝實,還帶有“呲呲”的噪音。


    “沒有把握,隻有時機。反叛軍第三第六軍團拱衛神廷,保護智者,想要把星艦群開進去,就得先拆下圍牆。第一、二、四這三個軍團,就是圍牆。”


    陸封寒穿著軍裝,扣子沒一顆待在該待的地方,敞開的外套露出裏麵的製式襯衣,與之相對的,他的神情峻冷,“對遠征軍來說,現在就是好時機。士氣在,憤怒在,支援也完備,我沒有不打上門的理由。”


    陸封寒的說辭可稱狂妄,聶懷霆卻沒說什麽:“你若做下決定,我支持。”


    身後是聯盟軍方盾劍的旗幟,聶懷霆眉心川字紋很深,法令紋也讓他添了嚴肅和不近人情。


    他跟陸封寒說話的語氣,更接近於閑聊,“中央行政區進展雖有曲折,但結果都是好的,未曾愧對聯盟公民的期許,否則,令天穹之鑽蒙塵,一死也遠不夠謝罪。”


    “沒必要說死不死的,連我手下一個駕駛殲擊艦的少校都明白,聯盟要做什麽?聯盟要去把被敵人搶走的東西,通通搶迴來,如此而已。”


    陸封寒眼神肅冷,“在反叛軍向勒托轟出第一枚導/彈時,就應該有這個覺悟。”


    聶懷霆注視陸封寒,像看見了年輕的陸鈞、年輕的自己、年輕的許多人。


    大半個世紀的時間裏,有些人仍穿著軍裝站在盾劍的旗幟下,有些人已經死在了星海裏。


    是啊,什麽被搶走,就去把什麽搶迴來。


    這便是年輕人的銳氣。


    銳不可當。


    他想,等這一仗過去,聯盟不需要他這個統帥坐鎮,他也就可以引咎辭職了。


    聯盟雖已走過兩百年,但放在人類種族的時間尺上,才隻是向浩渺星河,試探地邁出了一小步。


    它需要朝向未來,步履堅定,不染暮氣。


    思忖良久,聶懷霆問陸封寒:“可以告訴我,是什麽讓你為聯盟而戰?是什麽讓你身披戰袍,捍衛身後群星?‘僅為聯盟,一往無前’,你說過無數次的話,那麽,你駐紮前線,彈雨風刀,這十數年至今,你為之一往無前的,又是什麽?”


    沉默良久。


    低低的宇宙噪聲中,陸封寒迴答:


    “我捍衛《人類星際公約》,捍衛人類的自由、平等和尊嚴。”陸封寒隔著數億星辰與聶懷霆對視,神色巋然,“為此,我盡己所能,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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