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言以為自己又是毛衣又是耳罩, 已經穿得很厚了,沒想到走進教室,一眼就看見把自己裹得胖了快十斤的夏知揚。


    夏知揚手套圍巾樣樣不缺, 見祈言盯著自己, 他低頭看看身上橙紅色的外套:“是不是穿上就成人群的焦點?這是勒托最近大熱的款式!”


    他笨拙地拉開外套, 指指裏麵:“看, 不僅防/彈,還防撞擊,甚至還有一定的防爆/炸作用,能在關鍵時刻保我一條小命!”


    祈言明白了這個款式的衣服為什麽受歡迎,他又提起:“你最近要不要盡量留在學校?圖蘭有防護係統,會安全不少。”


    “欸!有道理有道理,不用坐懸浮車迴家, 能減少懸浮車事故的發生幾率!”夏知揚眼睛一亮, 拳頭砸在自己掌心,“這個提議好!我去申請試試,看能不能近段時間留校。”


    他又歎氣, “我可不想早死, 我車庫裏還有好多限量版懸浮車沒上過路呢!”


    陸封寒引了話題:“情況特別嚴重?”


    夏知揚把知道的全倒了出來:“應該是很嚴重, 我爸我媽他們都沒心思盯著我了,天天出門,不是喝下午茶就是約晚餐,一群人聚在一起商量事情, 具體我不是特別清楚,反正注意安全就對了。我家三代單傳,自從我舅舅重傷後,我爸媽很想讓我在家別出門, 但又怕家裏房子被炸,一家人死得整整齊齊怎麽辦。”


    他又問祈言:“你家裏是不是根本沒提醒你?”


    祈言點頭。


    夏知揚生氣:“我就知道!而且江雲月不是被保釋了嗎,她真的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到處聚會喝茶!我媽昨晚還在跟我爸聊,說江雲月運氣不錯,當上祈夫人不說,這次出意外死亡的人裏,有兩個最近都跟她不對付。”


    陸封寒上了心:“這麽巧?”


    “對啊,有一個人剛在下午茶會上說江雲月出身低賤,進監獄沒什麽大不了。沒想到晚上迴家,路上就出意外死了。”夏知揚瞎猜,“我懷疑江雲月是不是掌握了詛咒的技巧!”


    陸封寒倒沒想到什麽詛咒,他有更深的懷疑。


    祈家的花廳裏,幾個喝茶的夫人也聊到了這件事,掩嘴笑說那人不積口德,運氣不好。


    江雲月掩下得色,稱自己要去廚房看看,暫時離開。


    她剛走一段路,就有人追了上來。來人是沙珂的母親,兩人的兒子是同學,關係也好,家長自然也親近。


    一起到了廚房,江雲月撿了幾塊做工精致的點心放進盤子,又留意著時間。


    沙珂的媽媽關切的神情不似作偽:“江啟這孩子隻是一時鬼迷心竅,還是很優秀的。現在圖蘭不能念了,接下來準備去哪裏上學?”


    餘光看見門口有一道人影,江雲月收迴嘴邊的話,換了種語氣,惆悵道:“我也正傷腦筋。這件事之後,他爸爸也在生我們母子的氣,你知道的,我跟江啟,沒有別的倚仗,一直都隻能依靠他爸爸。以前文紹很喜歡他,可現在,祈言迴來了,一切都變了。”


    沙珂的媽媽聽出江雲月的言外之意,驚訝地捂嘴:“沙珂跟我說時我還不信,竟然是真的嗎?祈言雖然被養在外麵,但祈文紹一直用心培養,最終是要讓祈言繼承祈家?”


    江雲月紅了眼圈,掩飾性地垂下頭:“祈言畢竟是文紹親生的,又聰明,文紹給祈言錢、為祈言鋪路進圖蘭,我都理解。”


    她話裏漸漸帶了哽咽,“隻是我可憐的孩子,也被文紹當作墊腳石遞到了祈言腳下。我就是因為有了危機感,才慌慌張張地想為江啟拿到獎,多一點資本,沒想到——”


    “沒想到被人誇了又誇、出盡風頭的,竟是祈言。”沙珂的媽媽也跟著歎氣,“你還是太急了。”


    “我怎麽能不急呢?”江雲月越說越難過,“現在祈言出盡風頭,江啟卻從圖蘭退學,別的學校都不想收他。他才十八歲,以後怎麽辦?”


    而躲在門邊的江啟,原本隻是和平時一樣進廚房拿吃的,沒想到卻聽見了事情的“真相”。


    一切都有了理由!


    原來他會被退學,會被人唾棄鄙夷,會在倫琴獎頒獎禮上受盡羞/辱,成為笑話,一切都是因為,他隻是祈言的墊腳石!


    這一刻,他搖搖欲墜的精神像是找到了支撐,心裏猛竄起一股怒火,他慘白著一張臉,近乎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心裏不住地想,如果祈言從這個世界消失,如果他消失——


    廚房裏,確定江啟已經走了,江雲月收了眼淚和情緒,一邊繼續挑揀點心,一邊想——


    這個她培養了十幾年的兒子雖然指望不上,稍微起點作用還是能行的。


    解決了祈言,祈家就暫時沒了繼承人。至於祈文紹,那個男人可不是年輕時風流倜儻、才華頂尖、令林稚傾心的富家公子了。


    真對上,還不知道誰輸誰贏。


    她儀態端莊地往花房走,露出微笑——江啟,你可千萬別讓媽媽失望啊。


    祈言在實驗室多留了兩個小時,跟同組的人一起加班完成了最後的數據整理。


    這種經曆對祈言來說很新鮮:“我一直認為科學研究是一件寂寞和孤獨的事,但現在發現——”


    “是不是很熱鬧?”葉裴束起的高馬尾隨著她的腳步晃來晃去,“我喜歡獨自一個人安靜地思考,也喜歡這種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做事情!”


    她望著祈言,眼裏有笑,“你知道你有一個很大的毛病嗎?”


    祈言:“什麽毛病?”


    “太清冷了!倒不是說清冷不好,而是,你偶爾也可以嚐嚐人間煙火氣,說不定能收獲不一樣的快樂!”


    葉裴望還試圖找陸封寒作同盟,“對吧?”


    陸封寒跟在祈言身側,隻是笑:“他高興就好。”


    坐上車,祈言又調出屏幕,繼續“破軍”的架構。


    陸封寒將懸浮車開得很穩,問他,“又是研究組的任務,又是‘破軍’,會不會很累?”


    祈言搖搖頭:“不會,做研究組的任務,對我來說是休息時間。架構‘破軍’很累的時候,做研究組的任務能讓我的大腦緩一緩。”


    他給自己的話做注解,“就像在算沙普利中域定值時算累了,就算算二加二等於四,休息一下。”


    陸封寒笑起來。


    “這句話不要在葉裴他們麵前說。”


    祈言疑惑:“為什麽?”


    “或許會對他們的自尊心造成不可逆的損傷。”陸封寒順手捏了捏祈言的臉,“這麽聰明,怎麽長大的?”


    祈言迴答:“唿吸氧氣長大的。”


    陸封寒挑眉:“同樣是唿吸氧氣,我為什麽沒長這麽聰明?”


    祈言思忖兩秒,半是安慰地說了句:“你長得好看。”


    陸封寒握著操縱杆的手一緊。


    一時間不知道該迴答什麽,別開視線,再不看祈言。


    懸浮車開了一段路,陸封寒打破車內的沉靜:“有人在跟蹤我們。”他還懶散地評價了一句,“技術實在不怎麽樣,想不發現都難。”


    祈言視線從屏幕移開,聽了陸封寒的敘述:“有些奇怪。”


    陸封寒也覺得奇怪。


    如果是前幾天接連襲擊勒托權貴的人,技術不可能這麽糟糕。如果不是,祈言好端端地又沒得罪什麽人。


    江啟坐在駕駛位上,雙眼緊盯著屬於祈言的那輛車,眼神瘋狂而陰鷙。


    他無法抑製地想,要是沒有祈言,他依然會是祈家受人追捧的小少爺,是所有人眼中優秀的繼承人,是考入圖蘭、前途無量的好學生,他的媽媽依然會是高貴典雅的祈夫人。


    他們的人生都不會有任何的汙點。


    他們不會被譏笑、被嘲諷,生活不會有任何波折,不會淪為任何人的墊腳石。


    更不會因為所謂的學術造假被抓進監獄,而他私生子的身份也會永遠成為秘密!


    為什麽要有祈言的存在?


    如果沒有這個人,多好啊……


    江啟眼中彌漫著紅血絲,五官卻組成了微笑的詭異模樣。他拇指狠狠按下加速按鈕,直直盯著前方,嗓音混在喉嚨裏,嘴裏不住地道:“去死,去死,去死——”


    身後的懸浮車突然撞上來的瞬間,陸封寒長臂一撈,將祈言整個護在了懷裏。與此同時,車內的防護裝置迅速啟動,將兩人保護得嚴嚴實實。


    往往會引發懸浮車損毀爆/炸、車內人員重傷甚至死亡的猛烈撞擊,卻神奇地,隻是令兩人所在的懸浮車車尾凹陷大半,閃了閃火花。


    半小時後,警局。


    祈言挨著陸封寒坐在沙發上,手裏捧著一杯溫水。另一邊,江啟靠牆坐著,垂著頭,稍長的頭發遮掩了眉眼神情。


    根據監控,江啟在快車道上突然提速至極限,猛撞向目標懸浮車,並在相撞前為自己做好了安全防護,其目的不言而喻。


    這件事初步判定為蓄意謀殺未遂。


    江啟為自己爭辯:“我沒有!我沒有故意殺人,我當時坐在懸浮車上,車突然失控……勒托最近不是發生了那麽多意外嗎?我懷疑我的懸浮車被人動了手腳!我是冤枉的!”


    警察冷淡打斷他的話:“已經調取車行記錄,證明加速是由你本人操作。”


    不再理會江啟,警察轉向祈言和陸封寒,指指一個監控畫麵:“隻有車尾凹陷了一部分。”


    這類事故,不管懸浮車質量多好,被這麽猛地一撞,絕對能給撞碎。


    陸封寒迴答:“車身是液態複合金屬做的。”


    警察一時語塞。


    液態複合金屬做車身?那玩意兒不是陸地裝甲才會用上嗎?


    原來現在有錢人都是這麽花錢的。


    在江啟和祈言之間,他選擇祈言作為詢問對象:“通過資料對比,我們發現,肇事者和受害者之一具有法律意義上的親屬關係。鑒於你們還是學生,所以我們聯係了家長,沒意見吧?”


    話音剛落,一旁的江啟突然坐直,眼廓睜大:“不可以……”他嗓音陡然拔高,“不可以聯係!”


    “不可以讓爸爸知道……不行,不能讓爸爸知道……”


    沒過多久,便有匆忙的腳步聲傳來。最先進來的是祈文紹,江雲月披著棕色外套,進門時腳還不小心崴了一下。


    當著所有人的麵,祈文紹一巴掌落在江啟臉上,怒不可遏:“年紀輕輕不學好,學人謀殺?知道現在全星網都在討論什麽嗎?都在討論你做的醜事!”


    陸封寒唇角泛著冷。


    祈文紹一進門,沒了解情況,關於祈言有沒有受傷更是不問一句,生氣的原因大半都在於醜事外揚、傷及了臉麵。


    他垂眼看祈言,發現祈言將空了的水杯放在一旁,正發著呆,估計又是在腦子裏想“破軍”的問題,才勉強放了心。


    另一邊,江啟縮了縮,不敢抬頭看祈文紹。而江雲月說不出話來,隻知道望著兩人哭。


    祈文紹閉了閉眼,手攥成拳:“我以為把你養在祈家,能把你培養得很優秀,可你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學術造假,被關進監獄,現在又是蓄意殺人,我祈文紹的名聲都被你敗光了!”


    祈文紹的每一個字,都加重了江啟的發抖,再抬頭時,他滿臉都是眼淚,狼狽地低聲道:“爸爸,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隻是一時衝動,我不該做這種事,我不該、我不該……爸爸,你不要放棄我,我會很努力的,真的,你相信我!我會聽你的話——”


    祈文紹不想理他,轉向江雲月,疲憊道:“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江雲月紅著眼,伸手抓著祈文紹的衣擺:“文紹,我、我也身不由己。他長大了,我管不住他,上次倫琴獎的事,是他哭著求我,我不忍心才出了手,他是我兒子,我怎麽忍心不幫他。我隻是不知道,他怎麽變成了這個模樣……”


    江啟仿佛花了許久才消化完江雲月的這番話。


    是他哭著求江雲月嗎?


    不,是江雲月主動讓他參加倫琴獎,還告訴他,一切都準備好了,隻需要按照她說的做,就能捧起倫琴獎的獎杯。


    祈文紹按按眉角:“慈母多敗兒!”語氣卻溫和了許多。


    江啟看著跟祈文紹站在一起、眼睛都哭紅了的江雲月,從最開始的不敢置信,到突然大笑。


    他看明白了。


    他的爸爸放棄了他,而他的媽媽,借著這件事,將自己洗得幹幹淨淨、清清白白。


    他在廚房門口聽見的那番話,也是故意的吧?


    看見比祈文紹和江雲月晚幾步來的記者進了門,江啟笑容惡劣,他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所有人聽清楚:“爸爸,你以前不是說,我是你和媽媽親生的兒子,血濃於水,不管什麽時候都會疼我、喜歡我嗎?”


    江雲月臉色驟白。


    而跟進來的幾個記者恰好聽見這句話,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大新聞。


    不是繼子,而是……私生子?


    江啟卻滿意地看著江雲月的臉色:“媽媽,從我小你就告訴我,要裝得很乖,很可憐,這樣爸爸就會來看我們,就會喜歡我。你讓我除掉祈言,我也按照你說的做了,你為什麽還要哭?”


    江雲月指甲掐在手腕上,艱難地保住了自己的儀態。


    而現場的記者已經將這一幕發到了所屬報社的星網頁麵,短暫的空白後,無數句子飛快出現。


    “——開局就這麽驚人?這場車禍不是意外,而是私生子意圖謀殺婚生子?或者,小三上位後,攛掇自己的兒子去謀害前妻的孩子?連帶著倫琴獎那件事分析,太可怕了!”


    “——明明是私生子,卻搖身一變,貼上了符合道德且擁有繼承權的繼子身份,我實名吐了!”


    “——圖蘭學生舉手發言,學校裏江啟總是哥哥哥哥地喊祈言,話裏話外卻是指責祈言對他態度不好,他為一家人的團結忍辱負重。我要是祈言,我能生生氣死!搭理他?好言好語好態度?他多大臉?還一家人團結,江啟年紀比祈言小不了不少啊,你們品品!”


    祈言挨近陸封寒,小聲說了句:“他們好吵。”


    陸封寒手捂上他的耳朵,又學著他小聲說話:“要不要靜音耳塞?”


    祈言搖搖頭。這時,他的個人終端亮了一下,提示收到了信息。


    打開,是特情五處的副處長馮績發來的。


    信息內容簡短,他告訴祈言,之前允諾調查的關於是誰花錢收買洛朗,指使洛朗構陷祈言,讓祈言聲名狼藉、被趕出圖蘭學院的人找到了。


    祈言點開隨之發來的人物資料和證據鏈。


    不算意料之外的,資料最上麵一欄的姓名處,寫的是“江啟”。


    而同時,負責這件事的警察也收到了一份資料。


    陸封寒注意到這個細節,猜測對方收到的應該和祈言收到的資料相同——很明顯,馮績知道了現在正發生的這件事,想順手賣祈言一個好。


    果不其然,警察將資料看完後,目光嚴肅地朝向江啟:“除謀殺未遂這項罪名外,你於九月初,利用非注冊通訊號,以高達一百萬星幣的報酬,要求圖蘭二年級學生洛朗構陷祈言、直至祈言被圖蘭學院開除。”


    等在一旁的記者紛紛對視,而星網上圍觀的眾人也分外驚訝。


    “——我以為隻有謀殺未遂和私生子,竟然還有侵犯名譽權、花錢構陷的戲碼?”


    “——鑒定完畢,這個私生子的心真的不是一般的黑,一開始就抱著置人於死地的心思!按照聯盟法律,該怎麽判?希望庭審可以全星網直播,最後的審判結果真是令人期待啊!”


    夜色漸深。


    由於證據鏈完整,江啟已經被暫時收押,等待法庭判決。警局門口,祈文紹和江雲月被聞風趕來的記者團團圍住,無數微型錄像機器人飛在半空,將兩人的神情動作一絲不缺地拍攝下來。


    江雲月一直跟在祈文紹身邊,神情慌張無主,無論記者問什麽問題,她都含著眼淚不說話。


    祈言則在記者圍上來前,就被陸封寒帶上了車。


    透過車窗看了看,祈言收迴視線,見陸封寒似乎在擔心,便主動開口:“他們隻是無關緊要的人,不用擔心我。”


    陸封寒對上他清淩的眼睛,卻沒接話,而是不容拒絕地把人攬進了懷裏。


    祈言眼睛微微睜大,短暫的怔忪後,他慢慢將下巴枕在了陸封寒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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