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陸封寒說的話,夏知揚使勁朝陳銘軒擠眉弄眼——


    聽聽,聽聽!我們以前怎麽就沒想到,給江啟提提這種實用又可行的建議呢!


    而譚瑞轉頭望向江啟,後者差點沒能繃住臉上的表情。


    他認為自己和譚瑞的設計沒有任何問題!


    作為祈家人,他擁有暫時關閉大廳所有監控設備、開啟屏蔽所有人的個人終端錄像功能的權限。


    且他確信,相比眾人熟悉的譚瑞會撒謊這件事,大部分人,必定會先入為主地更加相信,陌生的、來自偏僻星球、沒見過世麵的祈言,會順手偷竊。


    隻要大家都相信了,祈言就算說自己沒有偷東西,也無濟於事。


    他要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這個哥哥,上不得台麵,甚至還會偷竊!


    唯一的變數,就是那段錄像。


    陸封寒輕笑,像是好心解答譚瑞和江啟的疑惑:“是不是在想,為什麽在場所有人,個人終端的錄像功能都被屏蔽了,我的卻沒有?”


    夏知揚一聽,連忙按了兩下自己的個人終端:“咦,竟然真的被屏蔽了,錄不了東西。”


    他眼睛望向陸封寒的手腕,突然靈光一閃,“不是吧!你一個保鏢,這麽有錢?你用的是不是y神做的東西,白隼?‘白隼’無視全聯盟最強大的屏蔽係統,哪裏都能開啟錄像功能!這玩意兒很貴的!”


    陸封寒點頭:“就是白隼。”


    作為y神狂熱粉的夏知揚又看向譚瑞,餘光還故意瞥江啟:“不怪祈家的屏蔽係統沒起作用,是對手太強大,不,太超神了!其實y神做出白隼,最初是為了供給軍方,突破反叛軍錄像幹擾器的限製。用在這裏,嘶,埋沒了。”


    祈言聽見“白隼”兩個字,下意識也看了看陸封寒的個人終端。


    而江啟沒有理會夏知揚的嘲諷,轉眼朝一直沒說話的祈文紹看過去。


    一個保鏢,不可能這麽有錢,能夠買得起y神做出的設備,自然是祈言出錢配置的。


    可是,祈言一直生活在梅西耶大區的偏僻星球,外公外婆都家境普通,怎麽可能有這麽多錢?


    再加上圖蘭,祈言一迴勒托,就能進圖蘭學院上二年級——


    在他和媽媽不知道的時候,他的爸爸,到底私底下,給了祈言多少錢、鋪了多少路?


    這一刻,江啟心裏升騰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怒意,以及被最崇拜的人背叛的愚弄,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譚瑞從小做過不少類似的小把戲,次次成功,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被當場抓了個現形。


    他勉強撐起氣勢:“我說的是,我看見祈言從桌子邊經過,這我沒說錯吧?誰知道有人要故意陷害他,‘森林之聲’正好就在祈言包裏了!”被無數人的目光圍著,他心裏有點慌,加快語速,“而且他一個偏僻星球來的,我首先懷疑他,不是很正常的嗎?”


    一直看戲的陳銘軒都有點看不下去了:“你是白癡嗎?”


    夏知揚更是覺得自己明明隻比譚瑞大了一歲,怎麽就能聰明那麽多呢?


    他隔空點了點譚瑞手指上套著的指環:“全球限量五十枚,現場應該就你審美垃圾,天天戴著不想取。我說,作案之前,能不能先把顯眼的飾品取下來?說你蠢,你自己還意識不到,真是可怕!”


    譚瑞下意識地,將手背到了身後。


    將‘森林之聲’放進祈言的口袋,是臨時想出來的點子。


    他以為,屏蔽了監控和錄像,就能萬無一失。


    “我——”


    “事情的原委已經很清楚了。”


    說話的,是卡羅琳校長。她朝前一步,從人群中站了出來,“聽說,你已經收到了圖蘭學院的通知書,那你就已經是圖蘭學院的學生了。”


    譚瑞心裏突然慌亂,他喉嚨發緊:“是的。”


    “既然是我校學生,那麽,根據校規第五章,第二十八條,故意設計、誣陷同學,故意侵害他人名譽權,且拒不認錯的學生,予以開除處理。”卡羅琳頓了頓,“這位同學,開學時,你不用來圖蘭學院上課了。”


    江啟馬上想開口說什麽,垂在一側的手卻被江雲月狠狠拉住。


    他很快反應過來。


    是啊,證據確鑿,譚瑞被開除已經是既定事實,他求情,不僅無濟於事,反而會在卡羅琳校長眼裏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閉了嘴。


    譚瑞一時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甚至眼前的所有,都是幻覺。


    否則,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用驚訝、同情、幸災樂禍、嘲諷的眼神看他?


    被圖蘭學院認定為品行不端的學生,不用到明天,他立刻就會變成整個社交圈的笑話!


    他視線一點點轉向站在門邊的祈言。


    鎏金雕花大門成了背景,穹頂的光線落下來,讓祈言單單站在那裏,便如冷霜般冰寒料峭。


    譚瑞想,被判定品行不端、被開除圖蘭的,為什麽不是祈言呢?


    為什麽不是他?


    明明就應該是他,是祈言!


    而此時,祈言將譚瑞的神情收入眼中,朝陸封寒和夏知揚他們道:“走了,很悶。”


    從祈家出來,坐進懸浮車裏,夏知揚大笑,從頭到腳都舒暢了。他好奇地扒著座椅,探頭探腦地問陸封寒:“你真的一直開著錄像?”


    陸封寒握著黑色操縱杆,加速鈕一按,漆黑的車身便如暗影般,開上了快車道。


    手肘支在舷窗上,陸封寒笑道:“隨口胡謅,你也信?”


    陳銘軒捧著遊戲終端,接話:“你和祈言什麽時候發現的他們的小動作?”


    陸封寒:“個人終端的錄像功能被屏蔽的時候,‘白隼’會提醒。你們應該知道,所謂的屏蔽錄像功能,並非真的屏蔽,而是放出幹擾波,使得錄下的影像空白一片。而白隼,可以瞬間捕捉到這段幹擾波。”


    夏知揚激動地拍大腿:“我y神出手,隨便搞的小玩意,都厲害到爆!”


    陸封寒繼續道:“有人故意靠近,塞東西在祈言口袋裏時,祈言也感覺到了。既然這麽大費周章,自然要看看,那兩個人,是要幹點什麽。”


    他還毫不客氣地評價:“不過,太不夠看,當小調劑都勉強。”


    夏知揚整個人往後一癱,蹭到耳廓上的金屬環,又偏了偏頭:“今天真是盡興!我和陳銘軒,早就跟江啟那幾個不對付了。那個譚瑞是私生子,十幾歲才從外麵被接迴來,人品也就……擦地的水準?江啟呢,是跟著江雲月一起進祈家的,明明就不是正經的祈家人,偏偏什麽時候都愛出風頭,排場大,架子足,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爸姓祈。還動不動就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我已經被惡心好幾年了!”


    陸封寒聽著,餘光看了看祈言。


    祈家的事,似乎沒有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雪白領口處的黑色領結被扯鬆,車窗外有光,光影以他的鼻梁為界,劃分出明暗來。


    淡漠的,沒有絲毫情緒。


    陸封寒驀地生出一縷煩躁,不想祈言再聽祈家這些爛事,自然打斷夏知揚:“報個地址,先送你們迴去。”


    迴到家,時間已經不早了。


    祈言洗完澡,裹著滿身的水汽,靠在床頭,漫不經心地在祈家的監控係統裏逛了一圈,確定該抹消的內容全部抹消。


    退出來時,個人終端提示,收到一份文件。


    來源未顯示。


    祈言點開,入眼的是一份熟悉的心理測量表,前後一共有近三百個問題,極為細致。


    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祈言在測量表的末尾處,開始憑著記憶,依次寫下自己的答案,不到五分鍾就完成了。


    選擇提交後,祈言在等待迴複的時間裏,下了床。他打開臥室門,漫無目的地從樓上走到樓下,站在最後一級台階前,似在思索什麽般,站住了。


    冰涼的地麵讓他赤著的雙腳也失去了溫度,停留許久後,他去廚房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返身上樓。


    臥室門打開的瞬間,提交的心理測量表也有了迴複。


    熒藍色的光映入祈言的眸子裏。


    對方隻詢問了一個問題——


    “現在混淆現實的頻率是多久一次?”


    陸封寒正在臥室裏查看近期的新聞。


    大到軍方就南十字大區前線大潰敗做出說明,或兩天前,中央軍團舉行授銜儀式。


    小到開普勒大區的一顆礦星,發掘出珍稀礦藏,或南十字大區某顆行星附近,宇宙風暴導致航道被破壞。


    他每一條都看得仔細,似乎正在從這些簡短而浮於表麵的內容中,精準剔出深埋其下的一根線。


    如臨河織網,頗為耐心。


    直到門外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蟄伏的獵豹般,陸封寒敏捷起身,大步行至門口。


    拉開門,下一秒,他就看見,祈言穿一件寬鬆的白色真絲睡袍,站在對麵的臥室門前,手還維持著握杯的姿勢,而腳下,濺落了不少晶瑩細碎的水杯殘片。


    祈言赤著腳,光/裸的小腿上有一道細小的血口,紅的仿佛玉白的瓷器上,精心描摹的一點濃鬱朱砂。


    端不穩水杯這樣的情況,放在陸封寒的下屬身上,能被嘲笑五十年。但祈言沒端穩,陸封寒卻覺得,毫不奇怪。


    隻是,有點反常。


    這一次,祈言沒有讓他包紮傷口,而是問:“今天幾號?”


    像是在確認什麽。


    陸封寒直覺祈言的狀態有點不對勁,謹慎地依言迴答:“星曆216年,八月十七號。怎麽了?”


    祈言搖了搖頭。


    想,他剛剛果然是自己嚇自己。


    沒有混淆現實,他認為的日期是正確的。


    掃了眼地上鋪開的透明碎片以及一灘水漬,祈言似乎隨口道:“我剛剛去廚房倒水,見你在樓下看新聞。”


    陸封寒探究地看著祈言:“我剛剛沒有下樓。”


    祈言一怔。


    思索後,他很快又得出答案:“我記錯了,你剛剛一直在臥室裏。”


    陸封寒目光劃過祈言陡然蒼白的臉,以及垂在身側、一直顫抖著的指尖,壓下心裏浮出的疑惑,上前一步,“水灑了?”


    祈言點點頭:“嗯,水灑了。”


    陸封寒吩咐:“站著別動。”接著,他伸手,兩下將赤著雙腳的祈言打橫抱起來,邁過一地碎渣,順便解釋了一句:“會紮傷你的腳。”


    突然的懸空,令祈言下意識地拽住陸封寒肩部的衣料,他的聲音有些輕:“你可以幫我倒杯水嗎,”停了停,“我現在需要……吃藥。”


    把人放到床麵上,陸封寒下樓幫祈言重新倒了一杯水。因為沒有家務機器人,他親自收拾幹淨地上的水漬和碎片。


    等收拾完,祈言已經把花花綠綠的幾片藥吃完了,杯子裏還剩下半杯水,被他放在一邊。


    陸封寒沒有追問祈言,到底吃了什麽藥生了什麽病,隻道:“你睡覺,我過去了。”


    過去,指的是迴對麵的房間。


    祈言反應慢了幾秒,他沒什麽精神,看著陸封寒:“合約上說,你保護我的安全,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陸封寒倚著牆:“所以?”


    尾音稍稍上揚。


    祈言指指床空出來的另一側:“你坐在這裏,直到我睡著。”


    陸封寒邁開利落的長腿,按著祈言的要求,坐到了床上。


    純白色的床麵因為多了一個人的重量,微微下陷。


    而祈言很輕很慢地吸了吸氣。


    一直顫抖的指尖終於徐徐鎮靜下來。


    緩慢朝陸封寒所在的方向挪了兩寸,仿佛找到了一個適當的距離,祈言屈起膝蓋,整個人蜷縮起來,閉上了眼睛。


    一個小時後,確定人已經睡著了,陸封寒拿了愈合凝膠,重新站迴床邊,俯身將凝膠塗在了祈言小腿的傷口上。


    血早已止住。


    隻留下一條明顯的線。


    他猶豫幾瞬,最後還是在祈言小腿上纏了兩圈繃帶,順手打了一個標標準準的蝴蝶結。


    陸封寒這番動作下來,祈言也沒醒,甚至戒心全無,半點動靜也沒有。


    收走水杯,以及空了的拇指大小的藥瓶,陸封寒目光落在祈言纏著繃帶的細白小腿上。


    輕“嘖”——


    小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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