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軍西路主力出平州,通過遼西走廊幾無抵抗。


    郭紹來到了遼西堡附近的龍山,斥候探報龍山上尚存一個佛教寺廟,因遼軍長期在此活動,廟中的和尚已經跑光了,隻剩下一個老和尚看守寺廟房屋。郭紹決定在寺廟裏住下。


    盧成勇去處置此事,與老和尚承諾在東北邊的連山山林裏出資新蓋寺廟,老和尚欣然把產業送給了許軍……畢竟一般亂兵到來都是徑直搶|殺。


    郭紹遂沿著山路往山上爬時,真正感受到了春風已滲|透整個北方。草木綠意盎然,樹上、路邊的草叢裏長出了各色野花。大多數花草他都不認識,不過相信要是陸嵐在這裏,一定能認出大部分植物,此時的郎中就是和各種草藥打交道。


    郭紹一時興起,便彎下腰摘了一枝長勢很好的黃色野花拿在手裏,一開頭就停不下來,很快他就從路邊的草叢裏和樹枝上摘了一把花攥在左手。身邊的將士和侍從都默默不做聲,樂得郭紹心情不錯,大夥兒也省心一些。


    “楊士良,你這體力不太好哩。”郭紹迴頭隨口道。


    宦官楊士良氣喘籲籲,正一邊走一邊拿手帕擦汗,而他後麵的盧成勇等武夫穿著幾十斤的盔甲爬山,仍舊沒他那麽累。


    楊士良喘道:“陛下說得是,奴婢這……有點不支。”


    郭紹一轉身,便看到山下成片的帳篷,奔騰的馬群,一副與山林全然不同的壯觀景象映入眼簾。遼西堡匍匐在大地上,南北東西的幾條大路一覽無餘。這也是郭紹選擇此山山坡的原因,他站著歇口氣,觀賞了一番腳下的遼西堡,忽然猜測道:“遼軍曾圍攻遼西堡,蕭思溫若巡視此地,應該也在朕腳下的土地上站過。”


    楊士良附和道:“蕭思溫不過陛下手下敗將,現在大軍壓境,那廝怕是嚇得在發抖哩。”


    郭紹不置可否。


    一行人繼續爬了沒多久,就到達了這座山坡的山頂,本來就不是很高的一座山坡。一座破落的寺廟映入眼簾,此時到處都是許軍禁軍崗哨。郭紹走進山門,一隊將士“嘩”地整齊將櫻槍舉了起來。


    郭紹手裏握著一把花,在門廳裏撿起一隻瓦罐,一齊遞給楊士良。


    等郭紹來到正殿時,那束野花插在瓦罐裏,擺設到了一張桌案上。楊士良正帶著幾個宦官和將士在收拾屋子,將郭紹常用的地圖掛起來,還有一個麻袋裏裝的許多紙片,也貼到順眼的牆上。


    “蕭思溫那張,貼在最上麵。”郭紹道。


    楊士良忙道:“遵旨。”


    郭紹又道:“國與國之間沒有恩怨,隻有利弊,但人和人的矛盾和憤恨就太容易產生了。”


    少頃有人進來稟報:“遼西堡守將張建奎、監軍鄭賢春奉旨覲見。”


    楊士良側目見郭紹點頭,便向稟報的侍衛揮了揮手。不一會兒,張建奎等二人便走進來,“撲通”跪倒在地,大聲道:“末將等拜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郭紹放下手裏的東西,上前兩步,親手將二人扶起:“爾等固守遼西堡數月,不負朕望。”


    張建奎拜道:“陛下重托,末將無一日敢忘。”


    鄭賢春這樞密院文官,郭紹倒不怎熟悉,見他的臉上已被海風吹得皮膚黝黑。鄭賢春道:“陛下,兵曹司派往高麗國的人,前陣子坐船到遼西堡,送來了一份消息。”


    “哦?”郭紹轉身在一條凳子上坐下來。


    鄭賢春躬身呈上書信,說道:“渤海國滅之後,許多粟末靺鞨人、女真人逃亡高麗,被安置在平京(平壤)。高麗人利用渤海國遺民,遊說了鴨綠江等地諸多‘生女真’部落,聯合起兵反叛遼國。”


    郭紹聽罷一怔,轉頭問楊士良:“高麗使者在東京提過此事?”


    楊士良道:“奴婢從未聽聞。”


    郭紹又問鄭賢春:“女真部落怎會被說動?”


    鄭賢春道:“聽說女真部落要上供所有采集的珍珠,七成莊稼出產和魚幹。高麗人與他們議盟,等高麗占領遼東渤海國舊地,隻對女真人征收兩成所得。”


    這時侍衛又在門外抱拳道:“稟陛下,魏副使、李相公、史國公、高國公等已至山門前。”


    郭紹道:“叫他們進來。”


    張建奎當即拜道:“末將告辭。”


    郭紹轉頭道:“你們倆且留下。”


    張建奎和鄭賢春都有點意外的模樣,答應:“臣等遵旨。”


    郭紹不動聲色道:“大許立國隻數年,哪些人來統|治這個國家,為之製定規則、維持秩序,尚需時日驗證。有的人忠心不夠,有的人能耐有限。不過一旦這些人握穩了權|力,絕對不會願意輕易讓出來的,那時候再有抱負就難了。爾等現在勿要妄自菲薄。”


    張建奎和鄭賢春聽罷,臉色通紅,態度更加恭敬。


    沒一會兒魏仁浦等前營軍府官員和軍中大將入內,大夥兒無不側目瞧張建奎等二人……這是中軍的中樞議事,一個軍都虞候和一個樞密院小官站在這裏,顯然地位不夠,但郭紹沒吭聲,大夥兒無人提那茬。


    “陛下萬壽無疆!”眾人無視泥菩薩神像,在神殿中齊聲大唿。


    郭紹徑直說道:“此地視線開闊,地勢較高。可在龍山建一糧倉,修建工事防禦,與遼西堡成掎角之勢;又能防潮,增加軍糧儲備。”


    魏仁浦拜道:“臣等即可布置事宜。”


    郭紹又將鄭賢春呈報的消息送到魏仁浦等人手裏察看。隨軍的盧多遜看完便道:“高麗國如此動靜,竟未告知大許朝廷!陛下,是否遣使去高麗國,質問王氏?”


    “不必。”郭紹道,“高麗國既然不想對朝廷解釋,朕何必逼他?將來朕自然也不用對高麗國主解釋了。”


    他起身走到一副地圖前,踱了兩步,說道:“如此一來,原來的方略應該作一些調整。”郭紹伸出手指著“錦州”的圓圈道:“可以節省步驟,立刻進攻錦州,加大對遼國的壓力。”


    ……次日,郭紹站在寺廟外麵的山坡上,看著山下浩蕩的營地,人馬動靜已經很明顯了。郭紹的意圖通過前營軍府的具體部署,十分有效地掌控調動著數萬人的活動。


    魏仁浦作為前營軍府長史,明白郭紹的意思之後,具體對各部下達調令。指揮以上的武將直接聽命軍府的軍令,武將和軍中各級監軍文官共同效驗戰役主將的兵權。高懷德出任此戰的統帥。


    無數的人馬在寬廣的各處軍營營地裏聚集,紛亂中逐漸形成方陣。一些零星馬兵從道路上率先向遠方散去。整個大地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操|縱著一切。


    在山坡高處眺望的郭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身先士卒衝鋒陷陣。但他得不斷思索每一級的規則,並通過實際狀況來效驗可行性。


    轟鳴的馬蹄聲和人聲,與遠處的海浪混為一體。


    郭紹轉身走進寺廟,在前營軍府裏走動了一迴。魏仁浦等人都起身作拜,郭紹沒理會他們,一麵拿起各色字樣的印符,一麵低頭尋思。這些兵符的字,定期更換抽簽;再加上傳令兵和監軍官吏認人,以此來保證軍令係統的可靠。或許還能繼續簡化。


    郭紹的腦子裏,從對付蕭思溫的策略、戰場戰術、軍隊製度,一直想到將士的軍心,無數線條都在延伸。


    著實有些累,但他不會那次對下毒行刺的陰謀服氣,他要用自己的路數,真正讓遼國、蕭思溫願賭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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