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啦!”一大早窗外就傳來郭翃的喊聲。郭紹把手裏的銀勺放到喝完粥的瓷碗裏,走過去往外麵一看,便見到倆小孩蹦跳著跑向一個籮筐。郭翃大喜過望,徑直趴在地上看裏麵“撲騰撲騰”受了驚嚇的麻雀。


    郭紹見狀,覺得這兩個孩兒挺厲害的!這種事郭紹小時候也幹過不止一次,影響很深,嚐試過很多次隻抓住一迴,因為麻雀非常警覺,會不會進去吃米要看運氣;而且等待的時間實在太長了。


    “我看他倆行。”郭紹在金盞麵前讚道。


    金盞還沒梳頭,穿著常服出來,便幫郭紹一麵打扮,一麵沒睡醒的樣子柔聲笑道,“貪玩也得要天分才行。”


    郭紹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樣捉麻雀真的很難,朕現在肯定捉不住,沒那耐心了。”


    金盞道:“孩兒們抓到的麻雀怎麽處置?”


    郭紹道:“一會兒金盞問他們,朕得去議政殿。”


    符金盞雙臂繞過郭紹的腰,她的身體也隻好靠在郭紹胸膛上,從後麵把綬帶拉過來給他扣上,又伸手撫平他肩膀上的綢麵,說道,“頭發沒長起來倒省事了,不用梳頭。”


    郭紹笑道:“廟裏的和尚最省事!”


    符金盞輕聲道,“聽說前晚王忠把蕭思溫的女兒送到了萬歲殿,陛下怎麽把她攆走了?”她又踮起腳在他耳邊道:“你要誰都可以。”


    郭紹無言以對,見時間不早了,便與金盞道別,出滋德殿來。


    剛走到台階邊,宦官曹泰上前道:“陛下,李彝殷已押解到京。”


    郭紹稍停腳步,轉頭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曹泰道:“昨夜才到東京,奴婢聽說之後隻等今早稟奏。”


    “朕知道了。”郭紹從石階上步行下來。


    禦輦被前唿後擁,沿筆直寬闊的中軸到達南下,過宣佑門,便見到了宏偉熟悉的金祥殿建築群。郭紹剛從車上走下來,便見一個女子遠遠地站在路邊,正是李月姬。


    郭紹微微一愣,便轉頭看曹泰。曹泰道:“奴婢這兩天當值,李賢妃娘娘屈尊相求,奴婢便鬥膽讓她出宣佑門……因陛下今日要來金祥殿。”


    恐怕又是為她爹求情,他便不動聲色道,“議政的時辰還差一點。你讓李賢妃到養德殿來。”


    “奴婢遵旨。”曹泰躬身道。


    郭紹先到養德殿,時間尚早。天色已發亮,太陽還沒升起,清晨的宮殿裏光線黯淡。皇宮外廷的布置宏偉端正,整體比較大氣,很少有紅綠鮮豔的顏色,此時更顯古樸。郭紹從養德殿的木地板上走過去,在一張塌上坐下來候著。


    先進來了一個宮女,端來兩盞茶,郭紹便聞著茶香準備一天的開始。


    不一會兒宦官曹泰帶著李月姬進來了,她站在幾案前將雙手抱於腹前,屈膝道:“妾身拜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她穿著一身淺紫襦裙、霞紅披帛,臉上白皙的皮膚經過胭脂水粉的精心打扮,更增幾分豔麗,長裙讓她的身段顯得更加修長,絲綢的柔軟讓她更顯凹凸有致。郭紹打量了一番,隻覺得李月姬其實頗有姿色和氣質,一想到她在黨項本來就是聞名遠近的美人,心下便恍然……不過在這六宮粉黛、美女成群的宮廷裏,不再有以前那麽引人注意罷了。


    “李賢妃請坐,你看宮人送了兩盞茶。”郭紹淡定地說道。


    “謝陛下。”李月姬小心翼翼地在幾案旁邊的塌上坐下。


    郭紹身體好轉,精神不錯,看著她的目光也很有神。他說話的語速較快,不過語氣溫和而直接,“李將軍(李彝殷)到東京了……”


    不料李月姬卻道,“妾身今日想與陛下說靈州的事。”


    郭紹聽到這裏,便立刻住嘴,認真地看著她的臉,一副耐心要傾聽的樣子。他不是多有興趣,隻是曆練的本事。


    李月姬眼睛下垂,聲音漸低,“妾身真的知道自己錯了。沒藏岺哥的死不能怪陛下,如果一定要怪,也隻怪妾身任意妄為……當初若非妾身糊塗,也不會同意岺哥帶我私自逃跑。”


    郭紹一副寬宏大量的口氣道:“事已過去,不提也罷。”


    李月姬抬起頭,神情複雜,卻很有誠意地看著郭紹,“妾身不知天高地厚,將聯姻當作兒戲。逃亡之路上一路艱險,險喪命於猛獸之口,幸得陛下及時相救。妾身本不該對陛下有怨,正當感激救命之恩。”


    郭紹微微點頭,若有所思。心道不管當時雙方的目的何在,聯姻是兩家都同意的事,這事兒著實賴不到朕的頭上……但他也很清楚,若不是因為情勢和權勢所迫,李月姬現在會這樣說?


    李月姬又柔聲問道:“陛下不再怪罪妾身麽?”


    郭紹道:“朕不再計較了。”


    “陛下真乃寬宏大量胸有四海。”她抿了一下朱唇,看著郭紹露出一個笑容。雖然眼睛裏的笑意有點勉強,但感覺已是輕鬆了不少。


    郭紹用不經意的眼神看了一眼她厚實光滑的嘴唇,端起幾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短暫的沉默,李月姬也端起茶杯,放在唇邊,卻沒有飲。這時她指尖之間的茶杯微微一頃,便見茶水緩緩淌到了她的胸襟上,那柔軟的絲綢料子立刻被打_濕。


    郭紹頓時愣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著麵前的景象,李月姬也看著自己,二人麵麵相覷。


    不多久,郭紹將李彝殷的事兒思前想後一便,頓時把茶杯擱下,抬頭看著養德殿門口的宦官曹泰,說道:“去傳旨,朕今日不去議政殿,叫大夥兒散了。”


    ……


    蕭思溫的心境很不好,他放棄了雲州,率軍先走豐州,然後迴上京。


    河東聚集了許軍無數的人馬,而蕭思溫調集的遼軍大部已陷在雁門關內,折損殆盡;此時若與許軍爭奪雲州,已無意思。於是這座城,蕭思溫收複沒幾天,便再次失去。


    及至上京已是黃昏,蕭思溫馬上得到大遼皇帝的聖旨,在京的重要大臣貴族次日一早進宮議事。


    蕭思溫連休息都來不及,馬上連夜聯絡耶律斜軫和蕭氏心腹到府上先行商量。


    明天早上在皇宮裏,肯定是說大遼軍在河東損失慘重、一敗塗地的大事!最關鍵的是,誰的責任?


    蕭思溫見到耶律斜軫便道:“範忠義和楊袞誤我!此二人,乃雁門之圍的罪魁禍首!”


    耶律斜軫顯然早就知道了河東的敗局,聽到這裏並不驚訝,他皺眉道:“範忠義當著大汗和百官的麵信誓旦旦,現在卻壞了如此大事,自是罪有應得……不過楊袞倒是有些冤枉。”


    “哦?”蕭思溫隨口發出一個聲音。心下尋思耶律斜軫為楊袞求情的原因,一則是當初楊袞聽從了耶律斜軫的意思、前來勸過蕭思溫;二則恐怕是楊袞救了耶律斜軫的兄弟耶律虎兒的關係。


    耶律斜軫和耶律虎兒是同父異母兄弟,平素的兄弟情誼看起來也不是真的很好。不過耶律斜軫必須得因為兄弟的事,還楊袞的情……


    耶律斜軫沉吟道:“楊袞一開始就想勸阻此事,聽說他和範忠義從河東迴雲州後,雖未發現許國人欺詐誘敵的實據,卻又勸過蕭公,不建議遼軍貿然進關。”


    蕭思溫不動聲色道:“大王(北院)若認為楊袞無罪,我當然得看你的情麵。”


    耶律斜軫皺眉道:“楊袞的事不重要,他連一官半職都沒有,範忠義也不重要……這些人的地位不夠,恐怕是扛不起這個責任。”


    “大王何意?”蕭思溫問道。


    耶律斜軫沉聲道:“若隻怪罪兩個小人,如此大敗就這樣不了了之,會讓很多人不滿。與其讓太宗那邊的人趁機對咱們造成威脅,不如以退為進。蕭公,這事兒您恐怕脫不了幹係。”


    蕭思溫實在沒法否認,所有人都知道,這次大事若非他一力支持,僅憑範忠義等人肯定不成!蕭思溫一言不發。


    耶律斜軫又歎了一口氣,好言勸道:“我一向支持蕭公,蕭公必定清楚。但此事大遼損失慘重,死了那麽多人,若朝廷中樞依舊是蕭公主持,不服者肯定不少……我的意思是,蕭公隻要從北院樞密使的椅子上退下來,大夥兒另外推舉一人主持國政,便能緩和局麵。”


    耶律斜軫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道,“就算北院樞密使不是蕭公了,至少還是咱們的人。”


    “大王言之有理……”蕭思溫輕輕迴了一句,卻不置可否。


    他在房間裏來迴走,一種很不妙的預感籠罩上心頭。


    蕭思溫從來不是迷戀權勢地位、非要坐什麽位置,但是有時候權_力著實不敢輕易放手……以前很多人不敢對他輕舉妄動,是因為他的權勢極大,如果攻擊他,對手承擔的風險也很大;如果沒有權勢和報_複之力,那些暗藏的波濤之下的敵人,還擔心什麽?


    以退為進?說的倒是太容易了。


    蕭思溫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現在還有更好的辦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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