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後,整個河東地區兵馬洶洶,四股大軍都仿若箭在弦上,情勢日漸變得兇險而複雜。+◆,


    東京來的一股禁軍渡過黃河,至河東潞州,具體兵力不詳、陣仗很大。從各方消息獲知,此番東京任命的主帥不是老帥大將,主帥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董遵誨,副將周通、鄧飛、李繼隆,李繼隆乃開國公李處耘之子,才十幾歲大。但這也從另一方麵證明東京朝廷十分防備內亂,不敢啟用威望太高的大將!


    河東軍楊業下令從雲州撤軍退守雁門,將主力數萬聚代州,反跡昭然;潞州的大許禁軍應該就是衝他來的。


    遼軍則部署於豐州、雲州,北院樞密使蕭思溫、駙馬蕭咄裏(遼帝耶律賢的姑父)率主力進駐雲州,逼雁門。


    而武州(張家口)的高彥儔部也大肆聚兵,蠢蠢欲動,目的不明。


    情勢錯綜複雜,但代州的主要人物心裏都有一些線索判斷。


    在範忠義等人看來,就差進入雁門協助河東軍起事,大事可成。楊業他們則隻等遼軍入雁門好關門打狗。


    “八月二十八日!”


    楊業與範忠義等二人約定,“八月二十八日,本將下令二弟楊崇勳,以換防為由從雁門撤軍,遼軍定要在當日趁機入雁門!”


    不料楊袞忽然說道:“在下建議,八月二十六晚將前營軍府的人全部殺掉,以免起事時節外生枝。”


    楊業聽罷頓時一愣,不動聲色道,“事成後再殺如何?”


    楊袞卻一言不發,饒有興致地端詳著楊業的神情,好一會兒才道,“大帥把事情做到了這一步,東京平叛人馬已至,臉麵早就撕破了,遲早都要殺的,還留著隱患作甚?”


    就在這時,楊業忽然“哈哈”大笑,撫掌道:“楊將軍所言極是,差點百密一疏。”


    楊袞也麵露笑容,卻是笑得十分刻意,簡直是皮笑肉不笑。範忠義也陪笑起來,“大帥放心,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矣!”


    送走二人,楊業立刻去前院上房見等在那裏的盧多遜、楊崇勳。


    “楊袞要求殺掉前營軍府官吏。”楊業見麵沒有任何別的話,開門見山就說道。


    盧多遜和楊崇勳都是一驚,楊崇勳忙問:“長兄答應他了?”


    楊業點頭稱是。


    楊崇勳馬上一拍大腿:“這下豈不是要露陷?”


    “不馬上答應他,當場就要露陷!”楊業皺眉道,“楊袞一說這事,我忽然就明白了,他果然早已起疑,且此事早有預謀。之前就做了兩件事為先手:其一,先看被羈押的軍府官吏,不僅為了驗明官吏真假,而且記住了他們的大致長相,以便殺人時對照;其二,送信時,信裏有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要他們二使迴雲州見蕭思溫後,遼軍再入雁門。”


    楊崇勳道:“這麽說來,殺不殺人都要露出破綻?”


    “正是。”楊業道,“不殺必被楊袞認定是計,而照原來的計謀殺那些死囚湊數也會被識破。”


    楊崇勳不甘心地問:“萬一蕭思溫沒看出信裏那句話(人迴了,軍隊才入關)哩?”


    “唉,咱們疏忽了送信的人,那廝恐怕帶了楊袞的口信。”楊業仰頭長歎一聲。


    三人麵麵相覷,十分沉悶地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盧多遜總算開口道:“楊袞這廝,套路不作痕跡,不顯山露水……”


    楊崇勳罵道:“他|娘|的!難道眼睜睜看著到嘴邊的肉飛了?”


    盧多遜道:“下官以為,趁事情還沒走到最後一步,立刻稟奏官家!先放信鴿,然後派人快馬加急送信。”


    楊業道:“為今之計,別無它法。”


    ……雲州城頭(大同市附近),蕭思溫坐在牆上的椅子上,久久地看著南邊一望無際的曠野,不說話也不動彈。成片收割過的莊稼地、荒草,偶有村莊,南麵的地勢十分開闊平坦。但視線看不到的盡頭,蕭思溫知道有一道高大的山脈屏障,便是雁門山;河東與北方最重要的關隘就在此山之中。


    旁邊站著的是蕭咄裏,駙馬在蕭思溫跟前也隻能站著,如今大遼必蕭思溫權位高的就隻有耶律賢了。


    蕭咄裏已過世的結發妻是大遼先帝耶律璟的姐姐,從皇室派係看,此人算是遼太宗一係的人;不過他本人畢竟也是蕭氏族人,而且妻子已過世,上京政變時立刻投了蕭思溫一黨,所以蕭思溫還是很信任他的……曾與耶律璟家的人,反而有利於拉攏安撫太宗一脈。


    大遼內鬥很難扯清楚,其中原因之一就像蕭咄裏這樣的處境,聯姻十分複雜。


    城外荒地上,一陣馬蹄聲十分明顯,便見一股遼軍騎兵正在奔走迴城。蕭思溫饒有興致地看著那群馬兵,開口道:“雲州這地方,丟得輕巧,拿得也輕巧。”


    蕭咄裏道:“那時幽州大敗,大遼皇帝被刺,人心惶惶,雲州守將不戰而逃。蕭公仁厚,竟饒恕了他。”


    蕭思溫道:“無論哪國內亂時,丟城失地豈不尋常?”


    他說話從容鎮定,顯得很安靜,但心中早已是千頭萬緒。武州高彥儔的動靜,應該衝河東楊業去的。細作報來許國平叛大軍至潞州,之後定會經晉陽,圖謀突破忻州,至少得十天以後;但時間也很急了,楊袞和範忠義還沒進一步的消息迴來。


    蕭思溫對楊業寄予極大的期待,但他沙場官場那麽多風浪過來,又豈能不知兇險?至今他還沒下定決心,隻等楊袞迴來……並且一定要等他們二人都到雲州了才入雁門關!


    ……八月下旬,河東諸城全部戒嚴,人們未見敵軍,但氣氛已十分急迫了,仿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楊崇勳不能再繼續逗留代州,隻得離開前往雁門統兵。


    及至八月二十六日晚上,一堆人馬帶著統帥楊業的軍令到達雁門關內,並護送楊袞和範忠義出關。楊崇勳先見了送信的武將,接過漆封的書信。


    打開一看,裏麵隻有短短幾個字:放人、照計行事。


    楊崇勳見送信的武將是楊業的親兵武將,便沉聲問道:“大帥殺了人?殺的是什麽人?”


    武將小聲答道:“原來想殺的那些人。”


    楊崇勳聽罷心裏明白了,前營軍府大小官吏好幾十人,官員都是朝廷命官,楊業還是不敢殺的;恐怕連皇帝都不敢輕易濫殺無辜官吏,人太多,造成的影響太大。


    楊崇勳又問:“那倆人親眼見到了?”


    武將答:“關起來殺的,不過那倆人去看了屍體。大晚上的,血肉模糊……”


    “什麽?”楊崇勳頓時吃了一驚。既然楊袞早有預謀,豈能輕易蒙蔽了他?


    楊崇勳將信紙瞅到燈下,又重讀了三遍,就隻有那麽幾個字,實在是看不錯!


    他從城樓裏走到女牆邊上,正好要出城的人馬正在大路上,等著下令開城門。楊崇勳遠遠地瞧了兩個遼國使者一番,終於下令道:“自己人,開門放行!”


    守軍聽到楊崇勳的命令,很快便傳來了厚重的開門聲音。下麵的人馬繼續前行,那楊袞騎在馬上,一邊走一邊抬頭看城頭的楊崇勳。倆人隔著朦朧的火光對視許久,直到楊袞走進甬道。


    事到如今,恐怕已無計可施……長兄在賭楊袞沒看出蹊蹺來?


    楊崇勳離開南邊的女牆,走到北邊城頭,繼續盯著正在漸行漸遠的一串火光。他心裏簡直十分不甘心!這誘敵之計折騰了近一個月,就這樣了麽?


    楊袞不太可能看不出端倪,遼軍怕是不會再來了!


    “打仗還得從正麵拚實力!”楊崇勳心情複雜地感歎了一聲。


    他情緒低落地在雁門關又住了兩晚,整天都在想那事兒,反正還是不太放得下。


    八月二十八日,楊崇勳起床後,撕開了縫製在內衣中楊業簽押的密令:雁門關換防,山中道路狹窄通行擁堵,令守備將領楊崇勳先從雁門撤離主力。


    他正待要徒勞地將部署進行完,忽然一拍腦門:棄守雁門之後,遼軍會不會有反計?


    遼人此時應該從楊袞口中知道是誘敵之計,但他們極有可能將計就計,佯作沒有識破,調兵進關尋機襲擊一些河東軍……特別是剛剛從雁門撤走的楊崇勳部,不僅腹背麵對遼軍,而且山溝裏軍隊無法展開,這時候被進攻簡直是場災難!


    楊崇勳越想越有可能,反正遼軍進雁門後,關隘在他們手裏,隻要小心防備,很難有啥危險;而且遼人知道中計後,難不保惱羞成怒,趁機幹上一仗!


    但是,這計謀不僅是他長兄楊業謀劃,上麵主持的人是皇帝。如果楊崇勳抗命,那責任就得他一個人擔著!而隻要按照軍令行事,就算出了事也與他無關。


    楊崇勳捏著軍令,站在房屋門口,一時間十分猶豫。


    他知道不能猶豫太久了,如果拖延下去,等到遼軍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到了雁門關下,這時才決定棄守,將士們會怎樣?會發生什麽楊崇勳心裏沒底……畢竟一般的將士並不知道什麽誘敵之計。


    是走,還是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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