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曰本人也過乞巧節,張寅來到石見國差不多兩個月了,與高崎早已熟識,一大早他就受到了邀請前去赴宴參加當地人的節日。


    張寅戴上襆頭穿上袍服,打扮一新,從尚未建成的工地帳篷裏出來,先去拜見昝居潤。工部侍郎昝居潤就算在東京也是大員級別的官僚,在東島更是最高地位的人物,又是文官同僚。


    文官通常有個愛好就是遊曆結交,昝居潤也不例外。張寅見著昝居潤便邀請道:“今日是乞巧節,這地方沒甚意思,昝公可願與在下同往高崎府?”


    昝居潤聽罷一臉遺憾,伸手捂在腹部上皺眉道:“不巧得很,昨日張兄弟(指揮使張建奎,大夥兒約好在此地任何場合不稱官職)請我飲酒,不知怎地吃壞了肚子,一會去別人府上如廁不便。”


    張寅聽罷問道:“可是要緊?”


    昝居潤道:“不要緊,興許本來也水土不服,今日若不見好,叫郎中開些藥服用。”


    張寅也不強求,見時間尚早,便又與昝居潤閑聊了幾句公事。大夥兒此番東行十分順利,海上沒遇到風浪,在高崎莊與當地人也相處融洽,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皆有。


    石見堡工程不算大,畢竟牆體比較低矮,城堡也比較小,一個多月地基和牆體工程已經建設大半了;唯有那條人工運河還遠未能建成。


    不過看現在順利的光景,一切不過隻是時間問題。二人談論一番,都很樂觀,在曰本國站住腳跟已無問題,今後在妥善經營與當地人的利益關係,開發礦山、建立貿易,兵不血刃就能完成皇帝的意圖。


    張寅笑道:“待迴鳳池論功行賞,再與昝公暢飲。”


    張寅雖是小吏出身,但現在已有樞密府事的官職,位置比昝居潤低,好歹也是同僚。


    昝居潤也不拿架子,抱拳道:“一言為定。”


    張寅遂從簡陋的帳篷告辭而出,與兵曹司的劉津等人一道,沿著道路輕車熟路前去高崎府赴宴。


    莊院後麵的山上有一條小溪,從府邸側麵流到府前,今天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了許多人,在府前的小溪邊竹子上掛上紙簽,多有年輕女子。還有一些小娘用紙折了船放在溪水裏,一時間在這山青水綠的地方,卻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幾個人來到府前,高崎君便親自出門迎接,不斷鞠躬,禮節甚是周全。大夥兒來到院子,高崎又引薦了兩個莊官,還有一些管理土地的武士頭領。氣氛十分融洽,有不會說漢話的人,都鞠躬致意。


    不一會兒,濃妝豔抹的歌妓也上台來了,她們拿著紙傘,載歌載舞。當地人紛紛叫好,高崎與張寅談笑評論:“她們的技藝非常好,張君就算去平安京看到的表演,也比她們好不了太多。”


    張寅隨口附和,嘴上自然不願意攪了高崎的興致,但他實在沒感覺好看……太拘謹,表演痕跡很重,當然或許隻是不同地方的人興趣不同罷了。


    後來又有個和尚以及一個畫著白花臉的小醜上台,逗得大夥兒一陣陣哄笑。這下子張寅總算琢磨出來是怎麽迴事了,這節目就是唐朝開始流行的參軍戲,當地人學來的。唐朝對他們的影響實在太深了!而剛才那些歌妓,也有唐朝宮廷的妝扮痕跡,難怪張寅看著怎麽那麽別扭。


    張寅聽不懂曰語,隻能瞧他們滑稽的動作,也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來了個小娘斟酒,高崎道:“她是美子。”


    叫美子的小娘放下酒壺,款款向張寅屈膝執禮。張寅也忙客氣地抱拳作揖迴禮,美子生澀地緩緩道:“貴客遠道而來,款待不周,請見諒。”


    張寅心道,高崎專門介紹一個侍女,這侍女一定是他身邊很得寵的人。當下不敢怠慢,忙道:“承蒙高崎君與美子娘子招待,榮幸之至。”


    美子小嘴一動,悄悄看著張寅目送秋波,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張寅心道:這娘子真是浪,當著主人的麵就這麽幹。


    台子上的節目一個接一個,一些歌舞隻是同樣的人換了衣服,不過也挺有趣。張寅等於高崎相互勸酒,談論各人家鄉的逸聞趣事,其樂融融。


    下午高崎帶著張寅等人泡溫泉,晚上又有晚宴。這高崎待客真是了得,讓張寅覺得比漢兒好客也不差。


    “張君白天看到的紅紙簽,是年輕人許的願望,多是姻緣。”高崎笑道。


    張寅哈哈笑道:“我猜也是如此,七夕原本就是牛郎織女的節日哩。”


    高崎點點頭:“張君覺得我們大和人何如?”


    張寅道:“百姓挺好,民風淳樸,小娘多情。”


    “哈哈……”幾個人又揶揄地仰頭大笑。一說到美色,似乎不分國度。


    涼爽的夜風吹拂在臉上,張寅抬頭賞月,一輪上玄月掛在半空分外清麗。月亮下,還有一個黑影……咦?張寅抬著頭盯著那影子,覺得十分怪異。


    “高崎君……”張寅不禁提醒了一句。


    話音剛落,忽然坐在旁邊的劉津額頭上一下子插上了一枝箭矢。“啊……”女人的尖叫頓時響起!場麵立刻嘩然。


    張寅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劉津倒地,腦門正中一箭,連叫喚都沒有一聲。這個與他十分熟悉的人,就這麽死了?


    “劉津!”張寅失聲喊了一聲。


    “快走!”高崎拽了張寅一把。張寅這才跟著他俯著身體,跟著亂哄哄的人群逃竄。四下裏已是一片混亂,夜空中“嗖嗖嗖……”直響,箭矢紛紛飛下來,不斷有人中箭大聲慘叫。


    張寅完全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混亂之中,周圍已多了幾個漢子護著他們。但瞧著場麵,殺人者應該與高崎無關,何況高崎實在沒有動機幹這等事。


    一行人飛快地竄進了院子裏的廳堂大門。這時張寅才問道:“什麽人?”


    高崎一邊跑一邊答道:“應該有斥候、也叫‘忍’,也有會用弓箭的武士!”


    張寅又問:“誰派來的?”


    “不清楚,但等閑之輩不能動用這種人!”高崎大聲道。


    就在這時,一個漢子已經抱著幾把武士|刀衝進廳堂。高崎與另外幾個漢子急急忙忙地從那人懷裏一人拿了一把刀。高崎又遞了一把給張寅。


    張寅是文官,根本不熟悉兵器,不過他還是接了防身。


    “砰!”一聲巨響,木門被一腳踹開了!“嗖嗖嗖……”馬上幾支箭矢飛進來,立刻有一個漢子中箭哇哇痛叫。頃刻之間,兩個黑影出現在門口,他們手裏拿著什麽東西距離五六步向前一擲,前麵兩個高崎的武士慘叫倒地。


    “啊!”另外兩個武士雙手高舉著武士|刀勇猛地衝了上去,刀光閃爍,利器劈開血肉的聲音和嘶聲的慘叫讓人膽寒!


    武士上前抵擋,高崎並不衝上去拚命,提著武士|刀掉頭就走。張寅也急忙跟了上去。二人從後門走進一道狹窄的廊蕪,剛走沒幾步,忽然“哐當”一聲,前麵一道木窗被撞破,徑直跳出一個渾身穿著黑色衣裳的蒙麵人來!


    高崎再度轉身就跑,後麵的人緊追不舍。“嘰裏哇啦”的喊叫聲仿佛就在張寅的耳邊,張寅緊張萬分,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並不是個沒頭腦的人,但出身殷實之家,又非武夫,實在沒經曆過這等窘迫之事。不過他隻認準一條路,跟著高崎跑!否則落單了他根本找不著路。


    可是高崎也似乎有點慌不擇路了,他身體有點胖,也上了點年紀,根本跑不快,很快就急忙撞開一道門朝裏麵鑽。


    “啊……”忽然一聲女人的尖叫,便見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娘雙手握著一把短刀衝上來。


    “美子!”高崎反應卻很快,當即喝了一聲。


    小娘總算稍稍冷靜下來,停下了腳步。幾個人來不及多說話,因為追兵已經衝上來了,“鐺!”張寅還沒看清怎麽迴事,便聽得一聲金屬劇烈的撞擊聲,眼前火花一閃。


    “啊!”血光飛濺,一聲慘叫。張寅看清中刀的人不是高崎。不料這老家夥刀法還不錯,竟能打過刺客。


    但馬上又有兩個人跳將進來。


    高崎似乎很有格鬥經驗,情知難敵,慌不擇路倒退過來,站在張寅身邊,想讓他策應一翼。張寅看了一眼後麵有個小窗戶,對發抖的美子喊道:“從窗戶跑!”


    刺客已經欺近身來!張寅大叫著雙手揮起武士|刀,吃奶的力都用出來在麵前亂揮亂劈,阻擋敵人近身。


    揮了好幾下,刀都在空氣裏什麽也沒劈到。忽然麵門上一閃,張寅心裏“咯噔”一聲,一股寒意從心裏騰起。刺痛從腮部一直延伸到胸部,他知道自己中刀了,身上的力氣也仿佛被抽空。


    片刻之後,“哇”地一聲大叫,麵前那廝又雙手握著刀柄一刀捅了過來,鋒利的刀鋒徑直刺穿了張寅的腹部。片刻的絕望湧上心頭,一切都完了,結束了。


    “嚓!嚓……”高崎也寡不敵眾,連中數刀,撲通跪伏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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