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項人自稱大白高,顧名思義……但楊袞看來,一般的士卒和牧民並不大白高,眼前這群在楊袞眼裏如同乞丐一般的牧民軍隊就個個又黑又髒,臉頰上還有高原風吹日曬後的丹紅。並非他們生來就這個模樣,應該是環境所致。


    楊袞身為大遼契丹人,此時一種優越感油然而生!顯然遼軍比黨項人像樣得多。


    遼人雖以遊牧部落立國,但曾經有幽州,現在也有物產豐富的渤海農耕區,治下土地廣袤部族眾多,除了遊牧,主要通過學習漢人的東西,從律法禮儀到生產已經比較先進了。


    反觀這些黨項人,楊袞有足夠的底氣覺得他們如同乞丐。


    不過楊袞並不太輕視他們的戰力,依舊有信心。因為他知道這些環境險惡中遊牧的牧民騎兵,忍耐力和勇悍都是天然曆練出來的……越窮的人越不怕死。可能缺乏戰陣訓練,但騎兵作戰本來就應該靈活,更依賴個體的武力耐力。


    還有後邊的大量橫山羌步兵,裝備簡陋,也是窮兇極惡之徒。


    同行的李彝殷看著訓練有素、隊伍整肅的遼軍,似乎也意識到了差距,說道:“黨項人戰陣上拚命不輸別家。”


    畢竟是同夥,楊袞把心裏的優越感藏起來,道:“天下諸部都重視李公部族的表現,蕭公更是日夜期盼。黨項人馬尚需訓練……”


    話音剛落,一個武夫用羌語惱怒道:“我們不是契丹人的兒子,隨便派個人來就要指手畫腳?”


    楊袞聽不懂,看向李彝殷。李彝殷用漢話罵道:“輪不上你說話!”


    雖聽不懂那人說什麽,但楊袞能從表情情緒中感受到不是什麽好話,他沉吟片刻,道:“至少訓練戰馬不能停下來。”


    這時遠處傳來了“劈裏啪啦……”的聲音,幾個人循聲望去,騎兵行軍營帳剛紮下來,又開始楊袞力主的“訓練”了。


    臨時對黨項戰馬的訓練,比較縮水。楊袞也沒辦法,一時弄不來足夠的火藥,隨軍攜帶的火藥已經在之前那些天用完了。


    在唐朝時,契丹人就知道“伏火藥”。當年中原二李造反,趙氏大量造火藥,意圖炸開晉州城,雖然沒有成功破城(因為郭紹進奉的方子沒有提純的方法和分類試驗比例的方法,也沒有告訴朝廷密封對火藥爆炸的重要性),卻把更好的火藥配方泄露給了北漢國。


    北漢國當時是大遼的屬臣國,契丹人因此得到了方子。


    契丹人學會配製火藥後還沒在戰陣上派上用場,不過用來訓練戰馬適應火炮和火銃了。密封的硬竹筒盛裝火藥能模仿火炮爆響,地上挖坑夯實埋火藥爆炸能模仿火炮。


    楊袞道:“許國人的炮用來攻城,也能嚇唬戰馬;火銃雖不如弓|弩甚遠,沒多大用,但也能嚇唬衝近的馬匹。若是從未聽見過爆炸的馬匹,會驚慌,好在馬匹有靈性,聽慣就好多了。”


    中原兩次在幽州大戰都使用了火器,遼人已經有經驗了。第一次北伐時火銃極少,加上戰馬轟鳴戰鼓嘈雜,隻有靠近那小股火銃兵的騎兵很不適應,被驚嚇混亂。第二次中原人已在鄔堡中大量使用火銃,不過遼人已經有所防備了……


    因此楊袞才說:“火銃沒什麽威力,隻是馬懼怕而已。”


    他說罷有些擔憂地看著營地外的訓練方式。因為遼軍攜帶的火藥用完,在平夏一時間找不齊火藥所需原料,現在的法子是不得已為之。


    隻見那些士卒在地上放著橫山砍來的低矮竹子,拿鐵錘猛敲得“劈裏啪啦”爆響,又點火放煙,把戰馬聚在附近聽。另一處的黨項人則一邊生火放煙,一邊拿大鼓擂得“咚咚咚……”響。


    而更多的黨項人卻在一旁嘻嘻哈哈,許多人伴隨著劈裏啪啦的聲音,在空地跳起舞來,把那玩意當作戲耍和伴奏了,十分高興地載歌載舞。


    楊袞看在眼裏,表情嚴肅,他真的不是為了好玩,是覺得這事很重要。


    及至天黑,楊袞已經迴遼軍營帳歇息,卻忽然被李彝殷的人請過去。


    李彝殷在火堆旁邊,見到楊袞便站了起來:“剛得到斥候稟報,許軍在無定河流進黃河的地方,開始築城了。”


    楊袞眉頭一皺,卻沒有多少驚訝,說道:“許國故技重施!他們在幽州也是這般,築了大城小堡數百座!”


    李彝殷:“……”


    楊袞罵道:“許國人最喜耍賴偷|奸,每次都這樣築城,沒機會就耗著,有機會才會出動。”


    李彝殷道:“他們若要在平夏這麽耗,糧草軍需遠道送來,怕也不輕巧。”


    楊袞聽罷點頭道:“正是,平夏不比幽州,在河北平原,水陸暢通。許國人也耗不住……隻不過李將軍有足夠的糧秣?”他忍不住專門強調道,“大遼也不寬裕,且從大遼運糧過來,也是山高路遠。”


    李彝殷一臉難色,這迴幾乎聚集了所有能幫上忙的青壯。


    李彝殷道:“若許軍築城固守,咱們就將主力往西進攻靈州,占領靈州河套肥美之地,與河西黨項連作一片。”


    楊袞點頭道:“如此甚好。不過折德扆這廝在靈州,估計早已嗅到不對勁,坐立不安了,可能早有提防,會死守。”


    李彝殷道:“總比許國禁軍守的城好打……我本來也納悶,許軍既然進攻,兵力卻隻有咱們一半多,原來是用這招返攻為守!”


    ……


    黃河與無定河交匯處,七萬多大軍和數萬民夫都到了,十幾萬開始了建築工作。


    郭紹搖身一變,變成了建築設計師。他先把這座堡壘命名“無定堡”,後來又增加名字“永不陷落之堡”,打算把這裏作為後方大本營,然後開始設計簡陋的圖紙……古人在築城方麵有豐富的經驗,冬季築城也有法子,原不需他操刀。但郭紹認為許軍裝備了大量火器,原來的城池模型已不適應戰術需要。


    郭紹對現代工事一無所知,對古代城池建造也僅限於實戰中的見識。但他用自己的腦子稍微一想,也想得到古代城池是應冷兵器而生……動輒高達八米的牆體(相當於三層樓高)、十幾裏的周長!


    郭紹琢磨的是兩個原因,一則,目的是為了防備大量冷兵器士兵攀爬,高牆增加攀越難度;而且守城方的火力也有限,牆越高防守越容易,而且丟土石的重力大殺傷也越大。二則,中國一直是經濟強國,大周長能把城鎮居民和經濟也保護在內;城越大,也給圍城方增加圍合的兵力人數門檻。


    但時過境遷,再抱著舊觀念不放築無定城就沒意思了。


    首先,無定城是荒蕪之地築城,沒有百姓居住。野戰銅炮的一裏射程也變相地增大了古代軍隊圍城的周長。


    所以體量可以大大減小,極大地縮小建築成本。隻需要滿足駐軍營房、倉庫等地盤就行。完全的軍事堡壘。


    其次,不需要那麽高,再次減少築城成本。大量裝備火器的守軍,守城靠的是火力,而不是城牆高度。牆高還會造成火力盲區。


    最後,方形城池也不利於火力交叉,火炮有大量盲區。古人的甕城又稱“月城”,便是如弧形突出,稍稍增加了火力點。郭紹從這裏得到靈感,準備將這種設計更加突出。


    六花堡!大致的圖已經畫出來了,如同擁有六片花瓣的一朵堡壘之花。每片“花瓣”是一個兩條邊的角長在堡壘周圍;加上兩瓣之間的弧形連接邊,實際這個圖形有六個角、十八個邊。


    郭紹拿著木直尺在紙上不斷試驗比劃,得出結論,無論從什麽地方進攻,都會遭受大概三個方向的直射火力交叉殺傷。


    當然這個堡壘在沒有火器支撐的時候,比一般的城池更加脆弱,因為更矮更小。所以設計的時候要考慮下雨影響火器發揮的天氣……


    ……郭紹主要考慮火炮和火繩槍的火力點。六瓣凸出是實心土夯,在外牆體上挖洞安梁為掩體,一則可以防投石車的攻擊,二則可以避雨。


    實體堡外,下方為傾斜麵,分層修三道女牆,女牆後麵挖小型藏兵洞(雨天避雨)。近處的敵兵將受到三道、幾個方向的火繩槍交叉密集射|殺;而且每道牆後的藏兵洞藏三個士卒,輪流開火保障射擊頻|率。


    方圓十裏內設小堡、哨防禦體係,用煙花、孔明燈、狼煙、鼓為信號預警;遇小股人馬以小堡出兵剿滅,遇大股人馬便放信號,騎馬跑路。


    堡壘南邊設水門,挖溝河與黃河連通,碼頭設在堡壘。隻要控製黃河,就能保證無定堡的外援。


    郭紹設計好圖紙,又下令東京兵部,在內河水師上裝備火炮,保障必要情況下奪取黃河水權……雖然黨項人沒有水師。但郭紹興奮之下,用一種完美的姿態來審視這如花一般美妙的堡壘的設計!


    他看著自己的成果,忍不住激動道:“這座堡,隻要中原能供應物資,能守一百年不落!一百萬大軍來都是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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