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上京,厚實的城門門洞外,一個漢子正縮著脖子在門口原地踱著步子、仿佛這樣能稍稍暖和一點,他和其它牧民和百姓一起,好奇地看著城外的陣仗。


    才十月間,草原上已經下起了小雪,天氣十分寒冷。天空灰蒙蒙的;地上的落雪尚未掩蓋住枯草,看上去仿佛一個老人花白的頭發。


    漫天的雪花深處,黑壓壓的人馬在湧動,雪中朦朦朧朧,仿佛是一副模糊不清的圖畫。


    不遠處一個牧民用契丹話說:“要打大仗啦,部落軍都來了。城北那邊很多帳篷,都是各個部落來的人馬。”


    縮著脖子的漢子是個漢兒,叫張富貴,多年與契丹人打過交道,會契丹話。


    張富貴身上裹著厚厚的毛皮,腰間用一根麻繩套著,頭上捂著寬大及肩的狗皮帽,隻要他不說話,乍一看卻是分不清是契丹人還是漢人。契丹人和漢兒麵相有所不同,但都是黃皮膚,隻看狗皮帽下的小半張臉很難分辨。


    不過城南這邊漢兒和契丹人雜居,漢兒工匠最多,就算被發現是漢兒也沒什麽。


    張富貴觀看了一番,便縮著脖子,雙手對|插在袖子裏,佝僂著背默默地進城去了。上京城南大部分都是漢兒,但張富貴在這裏仍舊不安生,平時小心翼翼的基本沒有過笑容。


    他沿著風雪中古樸陳舊的街道,推開一道門,又掀開上麵掛著的後皮簾子。映入簾子的是一堆通紅泛著藍光的柴火,上麵吊著一隻鐵壺,鐵壺蓋子被水汽冒的“哐哐”搖動。柴火旁邊坐著兩個人,一個超過五十歲的瘦老頭,一個禿頂披發的粗腰大漢。張富貴把目光停留在禿頂大漢臉上。


    這時老頭站了起來:“阿郎,他來了,我告訴他您出城去了,也不知聽懂了沒,便在這裏烤火等著。”


    張富貴點點頭,走過去用生澀的契丹話慢慢說道:“我、出去了一趟,阿布久等啦。”


    契丹人阿布很直接地指著牆角的一個大包裹:“皮子帶來了,明天送人參來。”


    “好好,感謝阿布,你很守信用。”張富貴抖了一下身上的雪花,走過去拿起包裹檢查皮子。


    阿布道:“放心,都是好貨。”


    張富貴笑了一下,猶自做樣子看皮子,做出很關心貨的樣子……實際上這玩意他拿著根本賺不了錢,他更不是想靠這個發家。


    張富貴以前確實是做北貨買賣的,主要通過與幽州漢人合作,托契丹人從東北帶人參和稀罕動物的毛皮……這種東西在中原甚至南方各國都很稀罕珍貴,但輾轉太遠賺不到幾個錢,實力不夠強風險也極大,極可能在半道人財兩空賠個精光。


    後來被朝廷官府的人找到,幹上了細作的活。照樣很危險,不過報酬就很豐厚了。


    若非為了富貴和生計,誰願意千難萬難跑到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張富貴先是找個契丹人合作,便是這個阿布。


    而這個阿布更是不講信用!


    到了草原上,阿布想殺張富貴圖他帶的全部錢!張富貴好說歹說……錢會全部給他,隻要給弄一些皮子和人參;還有下一次賺錢的機會。


    當時生死就在一線之間!人的貪婪,救了張富貴的命;因為利益,而非信用和同情。這才建立起了一條路子。漢兒到上京來並不容易,那裏的工匠多半是從幽州帶過去的。


    張富貴接著火光觀察著阿布,阿布拿一塊肉幹在火苗上烤,看起來並不懷疑什麽。


    這時阿布說道:“聽說你出城去了?這陣子最好別隨便出去走動,上京附近全是軍隊,聽說前幾天有幾個漢兒被當作奸細殺了。”


    張富貴道:“那我怎麽把皮子帶出去?”


    阿布道:“等冬天過去,現在南下天氣也太冷。遼軍出征不會超過兩個月,等這陣子過去,道路就好走了。”


    張富貴點點頭:“多謝阿布提醒。”


    他便起身去拿來了一壺酒和一些奶酪招待這個契丹人,天色快黑了才送走。


    這時雪停了。張富貴掀開簾子,仰頭看了一番,又在屋子裏來迴踱起步來。終於掏出鑰匙打開一道門,裏麵頓時傳來了“咕咕咕”的叫聲。


    “噓噓……”張富貴發出一個聲音,但鴿子聽不懂,依舊在籠子裏竄來竄去。他拿了一個裝著糧食的小盆放進去,小聲道:“吃罷,吃飽要迴家了。”


    說到這裏,張富貴心裏竟是一酸,他很想寫一封家書,但鴿子腿不能綁太重的東西,就連消息也隻能盡量簡短。


    他坐到桌案前開始磨墨,時不時迴頭觀察鴿子的動靜。


    準備好一切後,張富貴拿板凳墊著,掀開上麵的一扇小窗,又看了一番天空。黑漆漆的天空,雪已停,沒有一顆星星。他放開雙手,讓兩隻鴿子從窗戶飛了出去,又道:“迴家罷,迴家罷……”說著這兩句話,他的眼睛有點濕潤了。


    ……


    十月下旬,拒馬河南岸霸州行轅。郭紹在這裏成功得到了千裏之外的消息。


    禁軍五萬餘馬兵已大部退到霸州,因為大量馬兵在拒馬河北岸要吃糧,現在要節省運送到前線的屯糧。


    霸州成了河北前營軍府的大本營。這地方位置很好,靠著拒馬河,在中段,距離涿州西線、津州東線都不遠;且是大周本土的要塞重鎮,經營多年,城池十分堅固。


    郭紹展開一張小紙條,看了一眼,對下首坐著的文武官員說道:“遼國大軍要南下了。”


    眾人頓時議論紛紛。侍立一旁的覃石頭則是驚訝地悄悄看郭紹一眼,似乎在說:陛下此前說上京快有消息來了,果不出其然!


    郭紹不顧眾人的議論,徑直下令道:“立刻下旨,讓殿前司除虎賁左廂步兵外、侍衛馬步司主力全數北上,到雄、霸、易三州駐紮,聽候調遣。”


    魏仁浦拜道:“臣遵旨。”


    郭紹又道:“竭盡所能加快運糧,要保障涿州、固安、新城、津州四城糧草儲備。一等遼國大軍南下,運糧糧道就有威脅了。”


    宰相李穀道:“臣遵旨。”


    郭紹非常迅速地下了兩道軍令,神色稍稍緩和。他迴顧左右道:“冬季大戰已不可避免,我大周軍在拒馬河一線將會部署約二十七萬將士(實數);估計遼軍應有十餘萬騎兵和部分奚族步兵參戰。此戰事關國家存亡,必全力以赴!”


    眾人神色一凝,紛紛抱拳表態。


    郭紹又沉聲道:“照樞密院方略,今年冬季之戰,方略為保護涿、固、新、津戰線工事的完整,切不可急於求成!”


    這時大堂外麵的遠處傳來了隆隆的鼓聲,仿佛在催促著大戰的序曲,郭紹心中莫名地收緊。他暗自深吸一口氣,靜靜地等待著這漫長又難熬的一段時間漸漸過去。


    一切都會過去……想當年壽州之戰,不照樣提著腦袋在煎熬那段時間,現在迴頭也不過是一段比較深刻的記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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