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寬敞宏偉的皇城,裏麵至少有上萬人,但金祥殿外卻非常空曠,甚至有些寂靜;人們不敢隨意在這地方走動。“咚咚咚……”的鼓聲從宣德門上傳來,在城內迴蕩,更顯空曠。


    偏西的太陽,正是下午,這種時辰響鼓是有比較大的事:皇帝西巡迴宮。


    西殿的符金盞站在簾子後麵,時不時向外麵張望,但她隻在原地踱著步子,並沒有打算出去。從背後看去,她正抬起手撫摸鬢發,明亮的窗戶讓她的身影變成了一個黑影;輕柔的外袍有點透光,完全不透明的身子線條成了一個很清晰的輪廓。幾個侍女從側後看去,也能看到她上身明顯的飽滿的圓潤輪廓,兩個侍女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仿佛想說:真美的身影。


    符金盞不會對郭紹表現得太親近,特別在外朝金祥殿。幾個月沒見到了,也沒有私人之間的片言隻語,她還是很想見郭紹一麵。如今郭紹已經迴宮,近在咫尺……但卻不能見,而且可能要等好幾天。他應該會首先考慮大局決定優先臨幸誰。


    想到郭紹就要在眼皮底下先與別的女人親親我我,而且又帶迴來一個黨項美人……而符金盞自己卻連一麵都見不到。她驟然之間生起一股氣來。


    她心裏很悶氣,隻是以她的性子不會表現出來而已。


    俄而她又暗自無奈地歎息了一聲,心道:都是自己心虛找不自在,就算光明正大地走過去,一句交接國事的借口,能又什麽不妥?


    但符金盞也不會這樣做,因為她的心比一般女子更細致聰慧:從來不主動去爭取男子,也不主動要求什麽,至少不會表現出來。


    她又輕緩地踱了幾步,目光投向一張案上靜靜擺放的魚缸,她的眼神有些迷離失神,微風從窗外拂來,魚缸水麵蕩起了動蕩的漣漪,平靜已被打破。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驚了她一下:“陛下駕到!”


    符金盞麵露詫異,隨即又“嗤”地一聲輕輕笑出來,忙拿玉手按在唇邊,那些微妙的情緒如同一口氣從嘴裏吐出來了似的。她的臉頰上頓時泛上一絲紅暈,收住笑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沒一會兒便見郭紹走進來了,他執禮道:“最近南方大戰,政務繁多,朕趕著前來問端慈皇後國事。”


    符金盞在簾子後看到他一本正經嚴肅的樣子,好像說的是真的一樣。不知道哪裏好笑,她不忍住就差點沒笑出來。


    符金盞端莊地說道:“請陛下到書房議事。”


    說罷先過去了。


    二人在書房上位的一張幾案旁平坐下來,起先是讓宮女侍女留在身邊的,倆人慢慢地說說一些禮節上很上得台麵的噓問。他們卻在相互有意無意地打量關注著對方。


    郭紹的麵部線條沒太多棱角、很普通,皮膚也比較粗糙,但看習慣了還是很順眼的、人長得很高大壯實……親切又可依賴的感覺。便是那種一眼看去並不出眾,但是叫符金盞越看越舒坦的人,因為他沒有哪方麵特別差能招人反感。


    關鍵這人雖然長得身強力壯,又是個武夫,卻有一顆十分很善解人意的心……比如,今天他怎會恰到好處地馬上過來看自己?


    符金盞的表情很平靜,但是看他的眼神卻很歡喜沉迷。


    二人說到稍微關係國策的事,符金盞便趁機屏退左右。一群侍從退出書房,走到不能聽見他們說話的地方,但房門還是大敞著。


    人們一走,二人反而沉默下來。


    符金盞終於問道:“陛下今日怎麽先到這邊來見我?”她的口氣十分隨意,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郭紹答非所問:“那個黨項郡主,純粹是聯姻,我好不容易才穩住她。”


    符金盞笑道:“二妹都不管,我可不會去管你願意冊封誰。”


    郭紹觀察著她的臉道:“我還是要解釋一下的。”


    符金盞不置可否,但她心裏確實還是想郭紹屬於自己,心在自己這裏……雖然皇帝按禮製可以擁有很多很多嬪妃。


    郭紹又道:“咱們這樣遮遮掩掩說話的日子不會太長了,萬事俱備,明年初我就再度北伐。”


    符金盞忙勸道:“紹哥兒千萬不要太心急。何況就算拿下幽州,我們就能合禮製麽?”


    郭紹沉聲道:“當然。”


    符金盞笑吟吟地看著他的眼睛,什麽也不說。


    郭紹抬頭看了一眼,又不動聲色道:“幽雲十六州都能收迴來,咱們為何還要用大周的國號?”


    符金盞頓時怔了怔……


    她倒是沒有想到這事兒,臨時一琢磨,郭紹似乎沒說錯……他登基幾年後,威望位置一穩,誰還會太激烈反對?符家以及一些勳貴,已經在本朝鞏固了既得地位,國號無關他們的根本;逐漸在本朝有實權的文武,國號更與他們關係不大。加上足夠大的功業威望,真願意站出來反對這事的人很少。


    如果大周滅亡,新王朝的皇帝娶前朝皇後,至少無關倫理。太祖都不認、另起爐灶,就等於是兩家人了。


    郭紹又輕輕說道:“在這個世上,隻要實力足夠大,很少有辦不成的事。隻是願不願想法子的問題。”


    符金盞顫聲道:“紹哥兒,我都這個年紀了,不過一介婦人,那麽大的事就為了我,犯的著麽?其實你不用娶我。”


    郭紹不答。


    符金盞的心坎起伏,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如同那平靜湖麵的漣漪。她聲音舒緩,輕輕說道:“天下那麽多人,如果要找比我年輕美貌的,並非難事。”


    郭紹歎了一口氣,聲音如同傾述,喃喃說道:“不知是否因為經過太多事了,最近我覺得自己好像老了似的;以前很想要的東西,如今也沒了興趣。”


    符金盞笑了一下,話裏微微帶著撒嬌的口氣:“我可不信,始皇帝統一天下時比你老多了,不還修了阿房宮收那麽多美女。”


    郭紹說道:“就算她們長得像天仙、人也很好……我為何要把自己的一切與之分享?”


    符金盞不動聲色道:“你寵愛,不就願意了?”


    郭紹伸手做了個無意義的動作,沉吟道:“問題是,咱們能走到這一步並不輕巧,能豁出去幫我的卻不是別人……唉,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那麽個意思。”


    他接著又道:“反正便是,生死有命,假設有一天我要撒手而去,願意把得到的一切留給別人的話,那個人肯定是金盞。”


    符金盞立刻拉下臉,皺眉道:“好好的說這些!你有兒子,我一個婦人拿江山何用?”


    郭紹又道:“你且再等一等,我就不信拿不下幽州。”


    符金盞沒有吭聲,她有點失神。她覺得自己和郭紹已經完全脫離了男女之情、哪怕是夫婦都不是如此;有點像親人,但是親人如父兄也沒這麽親近。


    或許,自己做得太過了?她反正是一直給郭紹暗示,這世上隻有她對他最好、最真心,長期下來郭紹早已達到迷信的程度。


    符金盞想到這裏白了他一眼,說道:“這些話可千萬不要被大臣聽了去,不然世人會認為你不可靠,太容易因私誤公。”


    郭紹笑道:“所以最穩靠的權力不能一個人說了算,要很多人說了算才不會極端。”


    符金盞聽罷若有所思,有時候她也覺得郭紹這個人很奇怪,說得一些話十分怪異,但想想似乎又有點道理。


    她又說道:“我還是要勸你,國家大事畢竟不是兒戲,不要太受私情左右。今年找到最好的時機出其不意全力都打不下幽州,才時隔一年,會有太大的差別麽?”


    郭紹聽到這裏,果然臉上也隱隱露出了愁緒。


    ……反正風險是越來越大。如今的開支已經遠遠超過財政收入,征伐南漢這等國家還能掠奪一些資源補償軍費;但再度北伐便是經濟上無利可圖的事。


    再次北伐,戰爭規模雙方動員人數可能會提高到五十萬人以上(實數),而且時間應該會延長,這種開銷是個天文數字!


    要是這樣還沒打下來,掏空了國庫、增加稅收,究竟會有什麽後果,誰也料不到。


    除了資源消耗,還有兵員戰鬥力問題。曹彬的鄉軍大營這迴論功行賞一定要公平,這樣才能起碼地得到將士的信任,那麽審查功過便要仔細慎重……郭紹沒學過現代管理,但明白組織管理是非常重要的一環,他隻能依靠最古老的法子:賞罰分明。


    此時後方已經安定下來,北伐的條件日趨成熟。但郭紹反而覺得壓力越來越大,他想到各方麵的事,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疲憊。


    “紹哥兒。”一聲溫柔的聲音讓他迴過神來。


    “嗯?”他抬頭看著符金盞,她的目光如同溫暖的小手撫摸在他的臉上、叫人非常舒心非常親近,她小聲道:“看到你這樣,我心裏很疼。”


    郭紹一言不發,心道:還是符金盞對自己最好最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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